說實話,蔣震打心底里不愿提及徐老過去的那些“悲哀”往事。
那不僅是徐老的遺憾,更是他心中的傷疤。畢竟都是些陳年秘密,還不是什么長臉的事情,說出來多少是有些壓力的。
可是,不說也不行。
因為面前這兩人不是一般的聰明啊。
剛才,王庭之僅憑他一個遲疑的眼神,就篤定了他與徐老的淵源。所以,撒謊絕對是最愚蠢的選擇。
蔣震深吸一口氣,將當(dāng)年徐老如何遭付國安算計、如何因家庭變故身陷囹圄,一五一十地向兩位領(lǐng)導(dǎo)匯報。
這番話,足足講了小半個鐘頭。
當(dāng)年的事情盤根錯節(jié),牽扯甚廣,以至于蔣震講完后,常書記和王庭之都陷入了沉默,許久沒能回過神來。
“真想不到啊……”常書記率先打破沉寂,語氣里滿是唏噓,“徐老那么精明通透的人,竟然會遭遇這種無妄之災(zāi)?!?/p>
“我當(dāng)年就提醒過他,別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多回家看看,多顧顧家人?!蓖跬ブ穆曇魩е唤z悵然,輕輕搖了搖頭,“唉,果然還是出了問題。說到底,根子還是在付國安身上——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涉足老徐的家庭,利用人家的妻子和孩子,把老徐硬生生害進監(jiān)獄?!?/p>
常書記點了點頭,轉(zhuǎn)而看向蔣震,語氣柔和了些:“這些都過去了,徐老也已經(jīng)走了很多年了。你跟他女兒小青,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她常年在國外,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風(fēng)險,我們已經(jīng)協(xié)議離婚了?!笔Y震微笑著回應(yīng),語氣平靜,卻難掩一絲無奈。
“哦?”常書記微微皺眉,“這倒是有點兒遺憾?!?/p>
“遺憾什么?”王庭之?dāng)[了擺手,眼神銳利地看向蔣震,“不過是為了避險而已吧?什么樣的人會真離婚,什么樣的人拿離婚做權(quán)宜之計,一眼就能看出來啊。你蔣震,可不是那種不負責(zé)任的人,你的狀態(tài),就給人一種踏實負責(zé)人的感覺?!?/p>
“呵……”蔣震心中一暖,輕輕點了點頭,“什么都瞞不過王老師的眼睛?!?/p>
“王老師……”王庭之聽到這個稱呼,忽然嘆了口氣,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如果不是因為老徐,我或許會排斥這聲‘老師’。但你是老徐的女婿,喊我一聲老師,合情合理,我也配得起。”
“主要是,我身上有徐老的影子吧?!笔Y震輕聲說。
“對。”王庭之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我教了老徐不少東西,他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你身上的那股韌勁、那股做事的章法,都是他的樣子,而那影子,是我當(dāng)年教出來的?!?/p>
“真沒想到你們還有這么深的淵源?!背浶χf:“早知道如此,我都不用特意跑這一趟了?!?/p>
“怎么?”王庭之眉頭微挑,目光落在常書記身上,“你過來,就是為了讓我跟蔣震認識?我知道他現(xiàn)在是廣貴省的省長,你安排我們見面,不會是想讓我?guī)椭麑Ω囤w天成吧?”
“呵,不舍得?不舍得趙天成這個徒弟?”常書記意味深長地盯著王庭之,語氣里帶著一絲調(diào)侃。
換作旁人,王庭之或許連見都不會見。
但常書記是華紀委一把手,身份擺在那里,他不想見也得見。
蔣震聽到話題已經(jīng)兩度提及趙天成,便可以肯定,常書記此行的核心目的,就是為了這個趙天成。
“一個省委副書記而已,還勞煩你這位華紀委一把手親自跑一趟?”王庭之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我是路過?!背浳⑿χ忉?,“下周深市有個多國經(jīng)濟會議,領(lǐng)導(dǎo)讓我過去看看情況,所以我提前一天出發(fā),順路過來見見你。當(dāng)然,見你也不能空著手,你瞧——”
他伸手指了指蔣震,笑道:“這不是給你找了個得力干將過來嗎?”
“得力干將?”王庭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這老骨頭了,你們還不放過我???”
“我們也想放過你啊……但是,這跟西游記似的,有些妖怪有背景,有些妖怪沒背景,這…可不能一概而論啊?!背浐苡猩钜獾卣f。
“常書記這話言重了……我王庭之何德何能啊?”王庭之說著,皺眉看向窗外,低聲說:“最近廣貴官場上的事情,我略有耳聞?!?/p>
王庭之說著,輕輕轉(zhuǎn)動著茶幾上的小茶杯,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個局外人,繼續(xù)道:“蔣震組織的扶貧暗查,然后,查到的情況挺多……然后,驚動京央,又成立了京央調(diào)查組入駐,動靜不小啊?!?/p>
“這只是表面上的情況,真實的情況,可不是這么簡單?!背浾f。
“真實情況還要我親自去過問嗎?唉……老常啊,我都退休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吧……當(dāng)年老徐來找我,我連飯都沒留他吃,一聽到官場上的事情就頭疼?,F(xiàn)在,你卻非要我出山?呵,我多少有點兒不情愿。”
“你不想出山,我絕對不為難你?!背浽掍h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嚴肅了些,“只是,別人不知道你跟趙天成的關(guān)系,我可是清楚得很。蔣震,你不知道趙天成跟你丈人徐老的淵源吧?”
“我真不知道?!笔Y震如實回答,心里滿是疑惑。
徐老當(dāng)年官至副華級,官場上的朋友和敵人不計其數(shù)。
而趙天成比徐老小了不少,按理說不該有太深的交集。
“趙天成和徐老,可是師出同門啊?!背浶χ聪蛲跬ブ拔艺f得對吧?他倆當(dāng)年可都是你的徒弟?!?/p>
“什么師傅徒弟的,你當(dāng)這是封建時代?”王庭之?dāng)[了擺手,語氣淡然,“現(xiàn)在早就沒那個講究了?!?/p>
“我們要動你的徒弟,總得來提前跟你打個招呼?!背浾Z氣誠懇,“而且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領(lǐng)導(dǎo)安排的時候特意提到了你,我才特意抽空過來一趟。”
聽到“領(lǐng)導(dǎo)”二字,王庭之臉上并沒有太多驚訝。
像他這樣走過風(fēng)雨、歷經(jīng)沉浮的老人,京央要動一個省委副書記,在他心里掀不起太大波瀾。
“我知道了?!蓖跬ブ似鸩璞攘艘豢?,語氣依舊淡然,“謝謝你們還能想到我這個老骨頭。”
“呵,蔣震,你跟我出來一下?!背浾酒鹕?,轉(zhuǎn)頭對王庭之說了句“我跟蔣震說幾句話就走”,便率先朝門外走去。
蔣震連忙跟上。
外面夜色已濃,冬夜的冷風(fēng)吹過,帶著刺骨的涼意,讓人心頭一凜。
常書記裹了裹風(fēng)衣,站在路邊,回頭看了眼身后古樸的宅子,而后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蔣震身上:“調(diào)查組的報告我都看過了,楚光明也跟我匯報了情況。不過,相比于你的能力,這次的調(diào)查,顯得有些中規(guī)中矩啊?!?/p>
“常書記,廣貴的情況,您比我更清楚?!笔Y震往前靠近一步,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不是彭來昌,而是趙天成。我從好幾個方向入手,都沒能找到突破口。他的圈子,就像個鐵桶,密不透風(fēng)?!?/p>
“呵,王書記當(dāng)年提到你的時候,說你是個能啃硬骨頭的人才。怎么,到了廣貴,還水土不服了?”常書記微笑著調(diào)侃,語氣里卻帶著一絲期許。
“我不是訴苦。”蔣震嘆了口氣,“只是希望您能多關(guān)注一下這邊的情況。前段時間我跟楚光明副書記聊過,想看看華紀委那邊有沒有相關(guān)的舉報線索可以利用,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p>
“如果我們有線索,還需要派你過來嗎?”常書記笑著說:“不過,今天我已經(jīng)把路給你鋪好了。接下來,有什么問題,多跟王庭之交流。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沖著老徐的面子,也會幫你的。這個趙天成,真是大膽到?jīng)]邊了。行了,我先走了。”
說完,常書記沖著遠處的車隊抬了抬手。
片刻后,車隊緩緩開了過來。
蔣震小心翼翼地護著常書記上車,看著車隊漸漸駛遠,拐過山路拐角消失不見,才慢慢轉(zhuǎn)過身,皺著眉頭看向那座古樸的宅子,而后邁步走了進去。
走進客廳,卻發(fā)現(xiàn)王庭之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
“王老師?”蔣震試探著喊了一聲。
“你來這邊吧?!蓖跬ブ穆曇魪睦镩g的一個房間里傳來,帶著一絲蒼老,卻異常清晰。
蔣震心中一動,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推開虛掩的房門,只見房間里陳設(shè)簡單,一張老式書桌,一把木椅,墻上掛著幾幅墨竹圖,透著一股清雅古樸的氣息。
王庭之正坐在書桌前,手里拿著一支毛筆,似乎在研墨。
看到蔣震進來,他抬了抬頭,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p>
蔣震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書桌上——那里鋪著一張宣紙,上面只寫了兩個字:“破局”。
王庭之研好墨水之后,拿起筆一邊在宣紙上寫字,一邊不經(jīng)意地問:“老徐,什么時候死的?”
“您應(yīng)該知道吧?”蔣震反問。
“我問的是真死……”王庭之一邊寫一邊問。
“五年前?!笔Y震如實說。
王庭之停了停手中的筆,沉思片刻說:“這個老徐啊……臨死都不知道跟我這個師父打個電話?!?/p>
“他提過您很多次,總覺的沒臉見您……再者,也實在是不方便?!笔Y震說。
“我懂……我怎么會不懂他???”王庭之說著,停下手中的筆,把宣紙慢慢轉(zhuǎn)向蔣震,問:“你懂這是什么意思嗎?”
蔣震當(dāng)即看向宣紙上的字——破局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