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寨子，寨子里的房子這個年代了，竟然還有很多土坯墻，漏雨的地方用塑料布蓋著。
一個老太太坐在門檻上，手里攥著個沒剝殼的玉米，見了他，只是木愣愣地看，沒起身。
村干部在旁邊解釋：“老太太兒子出去打工，三年沒回來，家里就她一個人，靠種玉米過日子?！?/p>
蔣震蹲下來，問老太太“冬天冷不冷”，老太太沒說話，只是指了指屋頂?shù)乃芰喜肌?/p>
他心里發(fā)沉，掏出筆記本，記下“巖腳寨：需修繕危房32戶，需解決飲水問題”。
可轉(zhuǎn)頭，就看到村頭有個“示范點”——新蓋的磚房，刷著白墻，門口掛著“脫貧示范戶”的牌子，里面卻沒人住。
秘書悄悄跟他說：“這是上個月縣里為了迎接檢查蓋的，沒住人，就是擺樣子?！?/p>
蔣震沒說話，只是把“示范點弄虛作假”記在筆記本的最后一頁，用紅筆圈了圈。
他暗查了這三個縣的一把手，果然，都是彭來昌去年調(diào)來的——黔西縣委書記是彭來昌在鄰省的老下屬，織金縣委書記是他的黨校同學，納雍縣委書記是他愛人的遠房親戚。
這三個縣是廣貴脫貧的“硬骨頭”，彭來昌卻把自已人安在這兒，明擺著是把“脫貧攻堅”的權(quán)攥在自已手里。
蔣震心里清楚，以后要動這三個縣的工作，肯定要跟彭來昌起沖突。
周五下午，他回到省政府宿舍，整理好調(diào)研筆記和脫貧計劃——計劃里寫了“拆除虛假示范點，優(yōu)先修繕危房”“組織村民種天麻、養(yǎng)牛，對接沿海企業(yè)包銷”“從云州調(diào)一批有經(jīng)驗的年輕干部過來幫扶”，每一條都標了具體的時間節(jié)點。
他掏出手機，想給馮浩然匯報進度。
電話剛接通，知道是要跟他匯報工作，馮浩然當即皺起眉頭：“蔣省長啊，你的計劃跟彭書記匯報了嗎？”
蔣震愣了一下：“還沒，我想著先跟你匯報，再跟彭書記溝通?！?/p>
“呵，這怎么能行呢？”馮浩然的語氣帶著種讓人難受的狐假虎威之感，輕聲說：“領導說了……這彭書記是廣貴的一把手，你什么事兒得先跟他匯報才行啊！去吧，跟他匯報，他同意向上級反應之后，你再跟我報。這是規(guī)矩，不能亂嘛?！?/p>
蔣震握著手機，感覺異常被動 ，這感覺是真他媽不爽啊……
馮浩然這話，看似是“講規(guī)矩”，實則是把我蔣震推到彭來昌面前。
蔣震知道彭來昌不會輕易同意他的計劃，可馮浩然是大領導的秘書，你能違抗？
“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去彭書記辦公室。”
掛了電話，蔣震拿起筆記本，直奔省委大樓。
彭來昌的辦公室在頂樓，門沒關嚴。
秘書知道蔣震來找彭書記，也沒有攔，但是，也沒主動去給他倒水倒茶。
蔣震敲了敲門后，徑直走進去。
彭來昌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起身，只是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吧，什么事？”
蔣震哪里會坐下，走到辦公桌前，將自已的調(diào)查匯總材料放在桌上，輕輕推到彭來昌面前：“彭書記，這是我這一周去三個貧困縣調(diào)研的情況，還有下一步的脫貧計劃，想跟您溝通溝通，沒問題的話，我就向上匯報?！?/p>
彭來昌沒看那材料，反而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調(diào)研了三個縣？挺快啊。不過，蔣震同志，你剛到廣貴，情況還不熟，脫貧攻堅不是急事兒，得慢慢來啊。”
“呵……是得慢慢來，但是，慢慢來不等于慢著點兒來啊……”蔣震說。
聽到蔣震這么說的時候，彭來昌的臉色微微有了些變化，是那種不耐煩的變化。
蔣震故作沒有看見，指了指桌上的材料，微笑繼續(xù)道：
“彭書記，巖腳寨的危房冬天會漏風，再不修，老百姓過冬難；還有虛假示范點，浪費了不少錢，得拆了，咱們這扶貧資金得用在實處才行啊。”
“虛假示范點？”彭來昌聽后，感覺那“虛假”二字，如同兩根針，直接插進了他的肺里，于是，當即拿起材料來看，而后皺起眉頭，“蔣震同志，你是不是對基層工作有誤解？那些示范點是縣里為了鼓勵村民脫貧建的，怎么能叫‘弄虛作假’？你剛?cè)?，不了解情況，別聽村干部瞎匯報?！?/p>
話畢，還將材料往桌上一扔。
蔣震沒想到彭來昌會直接否認，往前傾了傾身，微笑說：“彭書記，我去巖腳寨的時候，看到示范點沒人住，村干部自已也承認是為了迎接檢查蓋的。還有那三個縣的一把手，都是您調(diào)過去的吧？可他們的工作方法，實在是……”
“我的干部怎么了？”彭來昌直接打斷他的話，語氣陡然變重，“他們！都是經(jīng)過考驗的好同志！在鄰省的時候就干得不錯，調(diào)來廣貴，是為了幫廣貴脫貧！你剛到，就質(zhì)疑他們，是不是太急了？”
蔣震知道彭來昌是在護著他自已的人，可是，你這些人在這里搞事，我蔣震后面怎么跟大領導匯報??？
總不能你弄虛作假，也讓我跟大領導弄虛作假吧？
這不得要了老子的命?。?/p>
“彭書記，脫貧攻堅這事兒不能等，老百姓的日子等不得……我的計劃里寫了具體的幫扶措施，只要您同意，咱們下個月就能啟動?！?/p>
彭來昌直接一揮手，語氣也冷了下來，眼神更是充滿不爽，盯著蔣震說：“蔣震同志，我知道你想干實事！但是，廣貴的情況復雜，得按我的節(jié)奏來！你的計劃太急了，不符合廣貴的實際，先放一放，等我跟常委們議過再說。”
“彭書記——”
蔣震還想再說，彭來昌卻抬手打斷他，說：“我還有個會，就不留你了。你的計劃，先放在我這兒！我會看的，然后，等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就這樣！”
蔣震看著彭來昌起身，走向里間辦公室，沒再回頭，便覺得這發(fā)展跟他想得一樣。
只是，沒想到彭來昌這人，真是連演都不演……
那表情、那氣勢、那態(tài)度，哪里有把他當省長的樣子？
不過，你真當我蔣震是這么好拿捏的嗎？
你，這是逼著我蔣震主動挑戰(zhàn)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