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陳成是真的相信皇帝想要做一代圣君,在自已春秋鼎盛的時候就將皇位傳給自已的弟弟,搞兄終弟及那一套的這個事情。
因為他知道,皇帝的身體真的不太好了。
未央宮中。
陳成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長嘆一口氣了:“陛下,您的身體真的堅持不住了,不要再繼續(xù)這般操勞了,若是繼續(xù)這樣下去.....”
他沉默的說道:“恐怕.....”
劉盈并沒有在意,他擺了擺手說道:“老師,你知道的,我離開之前,需要給恒弟打下來一個牢固的江山,若是我就這樣子撒手了,恐怕朝中的那些老人會很不滿意的?!?/p>
他看著陳成的眼眸說道:“更何況....恒弟看著太過于單純了一些,這樣的人....”
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陳成卻啞然一笑:“陛下,在老臣的面前,您還要這般說嗎?”
劉盈一頓,繼而哈哈大笑起來,他看著陳成,有些自嘲的說道:“整日在那群人的面前夸贊恒弟,倒是成了習慣,都要把自已騙過去了?!?/p>
他端起來面前的酒爵,輕輕抿了一口。
“昔日父皇在世的時候,常說如意是最類他的,但如今看來,也唯有恒弟才是最像父皇的人啊?!?/p>
陳成也微微點頭對此表示認同:“的確如此?!?/p>
“先皇終日打雁,也唯有這一次看錯了人。”
他撇了撇嘴:“趙王其人,有先皇的表象,但卻沒有先皇的心,而代王殿下則是有先皇之心,則無有先皇的表象。”
這話說的其實很對。
趙王劉如意在行事作風上,看起來與劉邦很像——所謂不拘小節(jié)、所謂長相、所謂作風等等,看似是與劉邦最相似的人,其實他們兩個才是相差最大的人。
代王劉恒在行事作風上、看起來與劉邦一點沒有相似之處,但實則他們兩個才是最相似的人——心黑手辣、不要面皮、為達目的不拘手段、重用賢才、有識人之能。
或許劉邦在這一世生命的最后關頭已經(jīng)認識到了這一點,但那個時候已經(jīng)晚了。
事已至此,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所以當時劉邦逝世的時候,才帶著些許遺憾的嘆息。
他或許也在后悔,為什么自已從前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呢?
所以他干脆利落的將趙王劉如意趕走,趕到了封地之中,既是為了保護他,也是因為對趙王失望了。
否則,依照劉邦的性格,如果真的特別喜歡這個孩子,特別寵愛這個孩子,怎么可能不給他留下來其他的后招,只有一個早早準備好了的趙國國相?
說不通。
劉盈微微的瞇著眼睛,整個人的心中都帶著些許的贊嘆之色:“還是官渡侯能夠看到事情的本質(zhì)啊?!?/p>
他像是突然之間好奇的看著陳成:“官渡侯,你從前收我們?nèi)齻€為弟子,是隨機挑選的嗎?還是父皇讓你收下的?!?/p>
“還是.....”
劉盈拉長了語調(diào),笑著、甚至帶著些玩味的說道:“還是說,老師早就知道了四弟的才能,所以才收下了四弟呢?”
陳成神色不變,像是沒有聽出來劉盈的“試探”一樣,只是說道:“陛下的意思,臣有些聽不懂。”
劉盈略帶玩味以及危險的繼續(xù)問道:“那么....朕呢?”
他像是沒有得到答案就不肯善罷甘休的小孩子一樣,只是死死的盯著陳成的眼睛:“老師,告訴朕,您是否早有預謀和準備?”
陳成依舊淡定,他看著劉盈,卻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轉(zhuǎn)而說道:“陛下,臣昔年有魏王之尊榮的時候,先皇曾經(jīng)在逝世前詢問臣一件事情?!?/p>
“陛下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嗎?”
劉盈像是來了興趣,忘記了之前的問話,看著陳成問道:“父皇問了什么?”
陳成像是在回憶當日的情形,也像是在整理著自已的語言。
他緩緩的開口道:“當日先皇詢問老臣,救駕之功換來的魏王尊榮可以不要,開國之功換來的權勢可以不要,我到底想要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劉盈不由得咂舌稱嘆。
還得是自已的父皇啊,這種問題都能夠直接問出來。
他對問題的答案有些好奇了:“那.....老師,您回答了父皇什么?”
此時的劉盈心中已經(jīng)沒有絲毫擔憂了,因為在這件事情上,陳成不需要說謊——而他那個心黑手辣的父親既然沒有在臨走之前帶走這一位,說明這位的答案讓他父親很滿意。
陳成悠然的將當日的話語重復了一遍,之后看著劉盈說道:“陛下,無論臣是為了什么,都不過是為了讓陳氏繼續(xù)延續(xù)下去,成為一個氏族罷了?!?/p>
“陳氏不愿意、也不會成為王,更不會成為天下之主。”
“陳氏愿意做輔佐人主的人臣,輔佐明主,以求天下安定?!?/p>
“這是今日臣的話語,也是官渡陳氏的祖訓,陳氏日后,代代如此,不干涉皇權,不結交黨爭,只是為民、為君?!?/p>
“為天下安定?!?/p>
陳成的眼眸中,神色中帶著堅定和信仰之色,讓劉盈看了一眼便覺著稍微有些許的滾燙,他低聲道:“原來....如此。”
繼而長嘆一聲:“怪不得父皇在臨終之前會那樣子交代,說滿朝文武除卻老師之外,其余人都不可信任,但唯有老師可以信任?!?/p>
劉盈微微一笑:“那老師.....朝政之事,便早做準備吧!”
陳成微微點頭,神色灑然。
“早做準備吧!”
.... .....
惠帝五年。
天下安泰,因為今上惠帝的仁德之政,所以天下逐漸的開始恢復,甚至恢復的速度比高祖時代要更快。
天下間已經(jīng)沒有戰(zhàn)亂了。
匈奴因為“官渡侯陳喜”的緣故,所以也不敢貿(mào)然侵犯邊疆,雖然他們認為官渡侯已經(jīng)老了,或許已經(jīng)無法舉兵了,但.....萬一呢?
萬一官渡侯依舊那么勇猛呢?
到了晚年依舊很能打的武將中原又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秦的王翦不就是一個嗎?到了晚年越來越能打了,甚至比年輕人還能打。
更何況.....
他們匈奴在長安城中也不是沒有探子啊,他們是有探子的。
官渡侯現(xiàn)在每日還能夠飲酒作樂,夜御數(shù)女,這樣子的身體,能是不能打仗了?開什么玩笑。
所以匈奴人也不敢進攻侵犯邊疆。
于是大漢的邊疆也得到了休養(yǎng),逐漸的恢復了往日里的繁華。
但與大漢的繁華一同出現(xiàn)的,卻是“盛世”的凋零。
這里的盛世并非是指大漢天下的盛世,而是指那群跟隨著劉邦一起打天下的“盛世”。
那群人才....逐漸凋零。
惠帝五年春,故淮陰侯韓信在家中重病,不治身亡,與歷史中的他相比,也算是得到了一個善終。
群臣也好,皇帝也好,在聽聞這個消息了之后,都十分悲傷。
官渡侯甚至親自前往祭奠。
惠帝五年,夏天。
這個夏天有無盡纏綿的雨,好似是上蒼都在為了大漢盛世群臣的凋零而哀悼一樣,因為這個夏天,大漢的功臣們死去了許多。
盧綰、瓚侯蕭何、曹參、樊噲等人一個個的如同秋日的落葉一樣,緩緩的飄蕩在地上,隨著秋風一同去了!
這都是大漢的悲涼。
這同樣是一代人的落幕!
隨著越來越多老朋友的死去,陳成也越來越哀傷,因為他能夠感受的到,自已的身體也在慢慢的變差,只是不知道能夠支撐到什么時候了。
但.....
令陳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比他先熬不住的,竟然是皇帝。
未央宮中
惠帝劉盈躺在床榻之上,面前跪伏著劉恒,其余諸多朝臣、功臣全都是站在那里,他們明白這已經(jīng)是皇帝最后的時日了。
可是這一年的時間里,皇帝依舊沒有子嗣誕育。
那么.....
人群中的陳平、周勃兩人看了一眼跪伏在那里的劉恒,眼眸中帶著些許唏噓之色,倒是沒有想到,竟然真的被這個并不算出彩的白面饅頭拿到了這個好處。
只是....他們的內(nèi)心并不算悲哀。
畢竟...如今功臣集團逐漸凋零,只剩下了他們的子輩,這樣子的人天然的就在他們之下,他們也終于到了可以倚老賣老的年紀。
想到這里,陳平也好、周勃也好,都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站在群臣之首的那個人,暗自咬牙。
這個老東西怎么還不死?!
陳成大概算是蕭何的同齡人了,他的年紀較之周勃和陳平都大了不少,可如今站在那里,雖顯些許蒼老之色,但卻仍舊身體康健,像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一樣!
這讓陳平和周勃都有些難以遏制內(nèi)心的無奈和悲哀。
他們甚至生出來了一個有些難堪的想法、
自已能活的過這位嗎?
然則,此時的他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和心思去想這些了,因為躺在床榻上的大漢天子緩緩開口了。
只聽得他開口道:“朕無子,當效仿古代圣賢之舉,兄終弟及?!?/p>
“父皇在臨終之前,曾留下旨意。”
他揮了揮手,讓內(nèi)侍將“劉邦”的遺詔拿了出來,讓眾多臣子觀看:“此之不能為例!因當日父皇已然發(fā)現(xiàn)朕身體的傷,所以交代過朕?!?/p>
“若是日后真的沒有子嗣,又想要在諸多兄弟中擇選一人,便考慮一下恒弟?!?/p>
劉盈十分坦誠。
而他的話也很簡單好理解,那就是“這并不能夠當成是一個例子!因為這并不算是朕兄終弟及,而是先皇有所交代,朕也愿意?!?/p>
所以,日后若是想要繼續(xù)“兄終弟及”的這個傳統(tǒng),就必須是滿足三個條件。
第一,有先王遺詔。
第二,皇帝自已無子。
第三,皇帝自已樂意。
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也算是給后世的皇帝打了個一個補丁。
劉盈并不愿意因為自已的緣故,就給后世的皇帝留下一個大難題——到底要不要兄終弟及?他這個例子是沒有孩子,但若是有孩子呢?
所以留下了這樣的話語。
說完傳位于代王劉恒的話語后,劉盈便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離開了這個讓他作嘔的囚籠。
惠帝五年,帝崩。
傳位先皇四子,代王劉恒,著令其登基為帝。
一代人的凋零,一代人的落幕,換來的是新一代人的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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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孝惠皇帝本紀》:“惠帝五年,帝崩,傳位代王恒,責令其登基?;莸郾狼把裕禾煜滦菹⑽淳茫灰舜笏敛賱??!?/p>
“朕之后事,當以簡樸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