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煙火,將兩個緊擁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劉清明低頭,看著懷里那張掛著淚痕卻笑靨如花的臉,心里一片柔軟。
人間煙火,不過如此。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再次響起,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是家里的座機號碼。
劉清明笑著接了起來,順手按了免提。
“喂,兒子!新年好?。 彪娫捘穷^,是母親王秀蓮洪亮又喜悅的嗓門。
“媽,新年好?!眲⑶迕餍Φ?,“爸和小寒呢?”
“在呢在呢!你爸在看電視,小寒在旁邊搶遙控器!”
劉清明能想象到家里的熱鬧景象。
“清明,你跟清璇在一塊兒嗎?”劉父湊過來問了一句。
“在呢?!眲⑶迕鲹Ьo了懷里的蘇清璇。
蘇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對著手機喊:“爸,媽,新年好?!?/p>
“哎!好!好!你們也要好!”劉母樂得合不攏嘴,“對了兒子,你可得好好看看今晚的春晚!”
“怎么了?”劉清明故作不知。
“你媳婦兒上春晚了!多大的榮耀??!我們全家都等著呢!你可得幫我們瞅準了,到底是哪個節(jié)目!”
蘇清璇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把頭埋在劉清明胸口,輕輕捶了他一下。
劉清明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回答:“媽,你們可得仔細找,從頭找到尾,別漏過一秒鐘?!?/p>
“放心吧!我跟你爸,還有小寒,三雙眼睛盯著呢!”
掛了電話,蘇清璇才抬起頭,嗔怪地看著他:“你故意的。”
“這可是榮耀,必須讓全家都知道。”劉清明笑得不行。
他能想象到,老爸老媽和小弟三個人,像三個傻子一樣,把春晚從頭到尾扒拉四五個小時,最后連根毛都找不到的滑稽場面。
果不其然,直到凌晨的鐘聲敲過,鞭炮聲再次響徹云霄,家里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劉母的語氣充滿了一種被欺騙的憤怒和疑惑。
當然是開玩笑。
劉清明這才摟著已經累得快要散架的媳婦兒,懶洋洋地揭曉答案。
“就是新聞聯播之后,還有春晚中間插播的那幾次醫(yī)院直播,那個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別說臉了,連雙眼睛都沒露出來的女主持人,就是你們家兒媳婦。”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鐘。
然后,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笑聲。
劉父、劉母、劉小寒,笑得前仰后合。
電話這頭,蘇清璇聽著那歡樂的笑聲,自已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所有的疲憊似乎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笑完了,她又拿過手機,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通。
“喂,清璇?!眳切氯锏纳ひ袈犉饋碛行┣謇?,似乎帶著一絲疲憊。
劉清明聽著,能想像到,電話一定是吳新蕊被吵醒后,從床頭柜上抓起來的。
“媽,新年好?!碧K清璇說。
“新年好。”吳新蕊頓了頓,“工作結束了?”
“嗯,剛結束。您……吃飯了嗎?”
“吃過了。”
“爸呢?又沒在家?”蘇清璇還是問出了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他去歐洲談個項目,本來計劃昨天回來的,航班因為疫情取消了,要改到后天,也就是初二才能落地?!?/p>
吳新蕊說得云淡風輕,但蘇清璇的心還是揪了一下。
偌大的一個家,又是只有母親一個人。
“媽,您……”
“我沒事,都習慣了?!眳切氯锎驍嗔怂?,“倒是你,這么晚才結束,趕緊找地方吃點東西,然后好好休息?!?/p>
劉清明在一旁聽著,輕輕拿過了蘇清璇的手機。
“媽,新年好。”
電話那頭的吳新蕊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應道:“嗯,清明,新年好。你們倆在一起就好,我也放心了。”
“媽,我跟您匯報一下這幾天的工作?!眲⑶迕鳑]有接她的話,反而話鋒一轉。
“我在全國防控指揮部,主要負責專家組的聯絡協(xié)調工作,今天我們開會研判,對病毒的傳播途徑有了新的認識,這為我們下一步的防控策略調整,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據……”
他知道,對于吳新蕊這樣的人來說,空洞的安慰毫無意義。
聊工作,聊正事,才是與她最好的溝通方式。
吳新蕊靜靜地聽著,偶爾會插一兩句話,問一兩個關鍵問題。
她的問題,總是能切中要害。
劉清明對答如流。
一番交流下來,吳新蕊顯然很滿意。
“不錯,思路很清晰,位置也擺得很正。”她最后點評道,“你現在已經適應工作節(jié)奏了,多總結多鍛煉,對你以后有好處。”
“我記住了,媽。”
“行了,時間不早了,你們趕緊去休息吧?!眳切氯镏鲃咏Y束了通話。
看著熄滅的手機屏幕,蘇清璇靠在劉清明肩上,許久沒有說話。
“以前過年的時候,我也經常一個人在外面?!彼鋈挥挠牡卣f。
“有時候忙完了,夜里打個電話給她,發(fā)現她也是一個人?!?/p>
“那時候我就在想,活該,這不是她自已選的嗎?求仁得仁?!?/p>
劉清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以后不會了?!彼f,“等一切恢復正常,過年過節(jié),咱們就回家陪媽。”
蘇清璇搖了搖頭:“那樣不好。你爸媽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你幾面,肯定更想你。還是先回你家吧。我媽……她早就習慣了。你要是特意為她做什么,她反而會覺得不自在。”
“你把媽想得太堅強了。”劉清明說,“她不是鋼鐵戰(zhàn)士,是個人,就需要情感交流。親情、愛情、友情,這是人的社會屬性決定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吳省長,也不例外?!?/p>
蘇清璇沉默了。
半晌,她才笑了笑:“以前我還覺得自已什么都不需要呢??磥?,還是你更了解她。”
“沒辦法?!眲⑶迕骼硭斎坏卣f,“想追到她閨女,總得先想辦法搞定丈母娘?!?/p>
蘇清璇被他逗樂了,笑著將頭埋得更深。
兩個人折騰了一整天,實在是太累了。
尤其是蘇清璇,在隔離病區(qū)里穿著厚重的防護服待了那么久,精神和體力都消耗到了極限。
這會兒靠在劉清明身上,眼皮已經開始控制不住地打架。
她努力想打起精神,多跟他說說話,但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很快,均勻的呼吸聲在他耳邊響起。
她睡著了。
劉清明有些心疼,動作輕柔地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為她脫掉厚重的外衣,蓋好被子。
看著她沉睡的容顏,他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
正打算自已也去洗個澡睡覺,手機卻又震動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京城固定電話號碼。
劉清明輕輕把門帶上,走到客廳,接通了電話。
“喂,你好,哪位?”
“清明!是我!周培民!”
電話那頭的聲音異常興奮,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劉清明一愣。
這個點?
“培民大哥?新年好啊?!?/p>
“好!好!太好了!”周培民在那頭大笑,“清明,我領證了!”
“???”劉清明徹底懵了,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只能順嘴說了一句,“恭喜恭喜?!?/p>
“你當然得恭喜我!”周培民的笑聲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狂喜,“這事兒,沒你成不了!”
沒我成不了?
劉清明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涌上心頭。
“你……你和語晴姐?”
“不然呢!”
“我靠!”劉清明這次是真的震驚了,“你這效率……培民大哥,你牛逼啊!說干就干,一干就成!佩服佩服!”
他這邊正激動著,沒想到話筒里忽然換了一個人。
“我說周培民今天怎么突然膽兒肥了,原來是你小子在后頭攛掇的啊?!?/p>
是謝語晴的聲音,帶著笑意和一絲絲調侃。
劉清明嘿嘿一笑:“語晴姐,新年好。你們……在一塊兒呢?”
“臭小子,我們現在是合法夫妻,不在一塊兒,難道還分居嗎?”謝語晴笑罵道。
“怪我怪我,不會說話。”劉清明連忙告饒。
謝語晴笑了笑,忽然壓低了嗓音:“小勇也在,他非要跟你說句話才肯去睡覺?!?/p>
很快,手機里傳來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
“劉叔叔,新年好。”
是小勇。
劉清明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小勇,新年好。今天高興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小勇才小聲說:“有一點點?!?/p>
“為什么只有一點點?”劉清明溫和地問。
“媽媽高興。”
這個回答讓劉清明心里一酸。
“你不喜歡周叔叔嗎?”
“周叔叔對我很好?!毙∮潞苷\實,“可他……搶媽媽?!?/p>
童言無忌,卻最是傷人。
劉清明可以想象,電話那頭的周培民和謝語晴,此刻會是怎樣的心情。
“小勇?!眲⑶迕鞣湃崃苏Z調,“周叔叔不是來搶媽媽的。他是來保護媽媽,保護小勇的。”
“有了他,小勇以后就再也不用擔心被壞人搶走了?!?/p>
“真的嗎?”小勇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
“真的。”劉清明循循善誘,“要不,咱們一起來考驗考驗他,看看他這個叔叔,到底行不行,好不好?”
小勇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提議。
“那……好吧?!?/p>
謝語晴很快把已經困得不行的兒子抱去睡覺了。
周培民重新拿起了電話,他的聲音里,沒有了剛才的狂喜,多了一種深沉的鄭重。
“清明,謝謝你?!?/p>
“語晴姐都跟你說了?”
“都說了。”周培民的呼吸有些沉,“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p>
“既然如此,語晴姐和小勇,以后就托付給你了?!眲⑶迕鬣嵵氐卣f。
周培民在那頭笑罵起來:“你小子,我認識她們娘倆,可比你早多了!”
“那你怎么不早點下手?”
周培民嘆了一口氣:“我哪敢啊……要不是出了這事,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敢開口。不過你放心,我爺爺和我爸,都很喜歡語晴,也很喜歡小勇。在我家里,沒人敢欺負她們娘倆。”
“我當然放心?!?/p>
“對了,你和弟妹在京城也沒個正經的家。明天大年初一,來家里坐坐吧?!敝芘嗝癜l(fā)出了邀請。
“疫情期間,我和語晴商量了,不準備大辦,等這陣子過去了再補辦儀式,也不能太委屈了她。你倆明天過來,咱倆好好喝一盅。我爸他們……也想見見你?!?/p>
劉清明的腦子飛速轉動。
周培民的父親想見自已。
這可不是簡單的家宴。
作為一個體制內的人,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過年過節(jié),走動拜訪,本就是維護和拓展人脈圈子的最佳時機。
周家,這不是隨隨便便能夠進去的,以他和周雪琴、周躍民的關系。
來到京城,他可從來沒有主動去周家拜訪的打算。
現在,是周培民主動邀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他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蘇清璇剛剛睡著,累成了那樣。他實在不忍心讓她第二天還要打起精神去應酬。
“培民哥,這事……我得跟我媳婦兒商量一下。”他沒有一口答應。
電話那頭的周培民又笑了,這次是調侃。
“行啊你小子,原來也跟我一樣,都是個外頭硬,里頭軟的家伙。”
“這叫疼媳婦兒,旺家?!眲⑶迕饕残α似饋?。
“行了行了,不跟你貧了,明天一定來?。 敝芘嗝翊叽俚?。
話音剛落,劉清明就隱約聽到話筒里傳來謝語晴催促周培民的聲音。
他趕緊掛了電話。
可不能耽誤人家的新婚良宵。
第二天,大年初一。
因為疫情的關系。
劉清明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去跑步,而是在客廳里做起了力量訓練。
汗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肌肉線條滑落。
蘇清璇打著哈欠走出臥室,嘴里含著牙刷,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看著他。
“以后的早餐,都歸你了啊。我可起不了這么早?!?/p>
劉清明停下動作,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放心,都是我的?!?/p>
“太好了!”蘇清璇歡呼一聲,“那我刷完牙,再回去睡個回籠覺?!?/p>
劉清明笑著搖搖頭,然后把昨晚周培民的邀請跟她說了。
“什么?!”
蘇清璇嘴里的泡沫差點噴出來,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
“語晴姐和周培民……結婚了?這么快?”
“人家那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就認識了?!眲⑶迕髅寄咳绠嫷乜粗?/p>
蘇清璇的聰明勁兒立刻就上來了,聽出了他話里的彎彎繞,白了他一眼:“這事兒是過不去了是吧?”
劉清明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說:“微酸,微酸。”
蘇清璇被他逗得笑出了一嘴的泡沫子,趕緊跑回衛(wèi)生間漱口。
“那也太快了吧!”她洗漱完出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人家不像咱們,咱們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揮霍?!眲⑶迕鏖_始胡說八道,“再拖個幾年,他倆就只能玩黃昏戀了,可不得抓緊點?”
“你就損吧!”蘇清璇笑著捶他,“一會兒我見了語晴姐,非得告你一狀!”
“我本來還想讓你多休息一天呢?!眲⑶迕髡f。
“你不是說咱們正青春嗎?恢復得快,沒事兒?!碧K清璇擺擺手,“再說了,我也好久沒見小勇了,怪想他的。”
“這么喜歡孩子???”劉清明湊了過去,在她耳邊低語,“那咱們也抓緊點,造一個唄?”
蘇清璇的臉頰一熱,沒理他,轉身就走。
等到她收拾妥當出來,劉清明已經在廚房里忙活開了。
香氣撲鼻。
因為疫情的影響,他最近在家里囤了不少菜,每天變著花樣給蘇清璇做好吃的。
蘇清璇靠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熟練顛勺的背影,心里充滿了疑惑。
這一手精湛的廚藝,沒個十年八年的“妻管炎”經歷,恐怕是練不出來的。
難道自已這個丈夫,真是個百年不遇的天才?
兩人吃完早飯,又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了身得體的衣服,歡歡喜喜地出了門。
大年初一的京城街頭,因為疫情的緣故,行人稀少,車輛也不多,透著一種別樣的冷清。
劉清明慢慢地開著蘇清璇那輛銀白色的帕薩特。
周家的住處和謝家不在一個片區(qū),警衛(wèi)更加森嚴。
車子開到山腳下,就被警衛(wèi)攔了下來。
好在周培民早就等在了那里,親自過來接他們。
看到劉清明從后備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禮物,周培民一把攔住他。
“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p>
“我姑媽私下里跟我說過你好多次,躍民那小子也在他們面前沒少提起你。你小子現在在我們家,已經是名聲在外了,不用這么客氣?!?/p>
劉清明笑了笑:“第一次上門,總得講點禮數。你這么一說,我反倒有點緊張了?!?/p>
周培民又看了一眼跟在劉清明身后,像個小媳婦一樣略顯拘謹的蘇清璇,也笑了起來。
“弟妹,你別緊張。我姑媽也一直說你是個很好的姑娘,躍民也常說,你和清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爸媽他們,也早就想見見你了?!?/p>
蘇清璇被他說得更不好意思了:“培民哥,你再這么說,我更緊張了?!?/p>
小兩口就這樣,跟著周培民,走進了一棟獨立的別墅。
別墅門口,站著兩名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員。
看到這陣仗,劉清明心里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這可不是普通大院的規(guī)格。
這大概就是京城真正的頂級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