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三個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
電視里正放著晚間新聞,聲音不大,更像是背景音。
吳新蕊端著一杯茶,慢慢地喝著。
蘇清璇靠在劉清明身邊,手里拿著一個蘋果,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心思顯然也不在電視上。
客廳里的氣氛有些安靜。
良久,吳新蕊放下了茶杯。
“小劉。”
“媽,您說?!眲⑶迕髁⒖套绷松眢w。
“不管最后去京城的事情能不能成,你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吳新蕊的表情很嚴肅。
“媽,我該怎么準備?”劉清明虛心請教。
這個問題,他確實需要指點。
他雖然有前世的記憶,但那都是零散的,不成體系。對于高層運作的細節(jié),他了解得并不多。
吳新蕊說:“你現(xiàn)在調(diào)到了省委辦,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平臺?!?/p>
“這個位置,能接觸到全省最核心的信息?!?/p>
“你要利用好這個優(yōu)勢?!?/p>
劉清明認真地聽著。
“做什么呢?做一些文字工作?!眳切氯锢^續(xù)說道,“比如,農(nóng)村稅費改革方面的?!?/p>
“我們清江省是全國的試點省份之一。過去這兩年的工作,下面各個地市,都會有相關(guān)的總結(jié)報告送上來?!?/p>
“這些報告,最終都會匯總到省委辦?!?/p>
劉清明心里一動。
他明白了吳新蕊的意思。
吳新蕊看著他,繼續(xù)點撥:“你把這些材料都找來看一看,整理一下,然后試著自已寫一篇內(nèi)參。”
內(nèi)參。
這兩個字的分量,劉清明很清楚。
這可不是普通的工作報告。
能夠成為內(nèi)參的文章,都是要呈送到最高層領(lǐng)導案頭的,是他們決策的重要參考依據(jù)。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文字工作了,這是在參與國策的制定。
“媽,我……我行嗎?”劉清明有些不自信。
他的資歷太淺了。
“不行也得行?!眳切氯锏膽B(tài)度很堅決,“你那份關(guān)于農(nóng)村問題的調(diào)查報告,國院那邊很重視。這說明你的思路是對的,你的觀察是深入的。”
“現(xiàn)在,你需要的是把這種微觀的觀察,提升到宏觀的層面?!?/p>
“從一個鄉(xiāng),一個市,看到全省,乃至全國。”
“省委辦,就是給你提供這個視野的地方?!?/p>
劉清明感覺一股壓力,同時也是一股動力,涌了上來。
這是岳母在給他鋪路,也是在給他出考題。
他如果能寫出一篇高質(zhì)量的內(nèi)參,那他在國院那些領(lǐng)導心里的分量,無疑會更重幾分。
這對他將來能否順利進京,至關(guān)重要。
“我明白了,媽?!眲⑶迕鬣嵵氐攸c頭,“我會馬上著手準備?!?/p>
吳新蕊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有這個態(tài)度就好。具體的工作,你可以多向方慎行請教,他在這方面是專家?!?/p>
“好的?!?/p>
一旁的蘇清璇聽得云里霧里。
她把啃了一半的蘋果放下,湊過來問:“媽,劉清明干嘛要寫內(nèi)參,發(fā)去哪?”
吳新蕊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家家的,別整天只知道情情愛愛。多學學,多看看,對你沒壞處?!?/p>
蘇清璇不服氣地嘟囔:“我怎么沒學了,我還要去京城讀兩年書呢?!?/p>
“讀書是好事,但也要看你怎么讀。”吳新蕊說,“你要是能像小劉這樣,把學到的東西用到實處,那才叫本事?!?/p>
蘇清璇被說得沒了脾氣,只好把氣撒在劉清明身上,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劉清明裝作很痛的樣子,咧了咧嘴。
蘇清璇這才解氣,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吳新蕊看著小兩口的互動,搖了搖頭,沒再多說。
又坐了一會兒,劉清明看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媽,那我先回去了?!?/p>
“嗯,去吧。工作上的事,別有太大壓力,一步一步來?!眳切氯锒诘?。
“我記住了。”
蘇清璇把他送到門口。
“你明天就要開始給林書記當秘書了?”她小聲問。
“是啊。”
“那是不是很忙?”
“應該會?!眲⑶迕髡f,“不過你放心,一有時間我就會來找你?!?/p>
蘇清璇低著頭,情緒不高。
“我就是覺得……我們好像總是在分開?!?/p>
劉清明心里一軟,伸手把她攬進懷里。
“不會的。等結(jié)了婚,你就跑不掉了。”
蘇清璇在他懷里蹭了蹭,悶悶地說:“誰要跑了?!?/p>
“好了,快進去吧,外面涼?!?/p>
“嗯。”
看著蘇清璇進了門,劉清明才轉(zhuǎn)身離開。
夜色已深,省委大院里很安靜。
他沒有回自已的宿舍,而是先繞著望月湖走了一圈。
湖邊的晚風吹在臉上,讓他紛亂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
吳新蕊的這番話,為他指明了接下來努力的方向。
省委辦之于下面的縣市,就像是國院之于地方。
站在這里,能看到更廣闊的的風景,也能接觸到更核心的機密。
這是一個絕佳的平臺。
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
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劉清明就從省委機關(guān)宿舍的床上醒了過來。
生物鐘比鬧鐘還要準時。
他沒有賴床,習慣性地換上一身運動服,出門。
清晨的望月湖,空氣清新。
湖面上飄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他沿著湖邊的小路,不快不慢地跑著。
晨練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大多是住在大院里的老干部。
跑完步,渾身出了一層薄汗,感覺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了。
回到宿舍,沖了個澡,換上干凈的白襯衫和西褲。
鏡子里的人,精神煥發(fā)。
七點半,他準時出現(xiàn)在省委辦公樓下。
司機已經(jīng)把一號車準備好了。
劉清明沒有上車,而是站在車旁,安靜地等待著。
作為秘書,他要先去一號別墅接林崢,然后向他匯報今天的行程安排。
這是規(guī)矩。
沒過多久,另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不遠處。
方慎行從車上下來,看到劉清明,笑著走了過來。
“小劉,這么早?!?/p>
“方主任早?!眲⑶迕饕残χ貞?。
“習慣嗎?”
“還在適應?!?/p>
方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來,不著急。有什么不清楚的,隨時給我打電話?!?/p>
“好的,謝謝方主任?!?/p>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方慎行便上樓去了。
他每天也是早早起來,只是現(xiàn)在這份工作,暫時交給了劉清明。
七點五十,劉清明坐上了一號車,前往一號別墅。
車子在別墅門口停下。
劉清明下車,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林崢的夫人周雪琴。
“是小劉吧?快請進。老林馬上就下來了。”
“周姨。”
劉清明走進客廳,周雪琴直接把他帶到餐桌前。
“我們先吃?!?/p>
劉清明有些遲疑,周雪琴說:“以前小方來,也是這個規(guī)矩。”
劉清明這才動手。
周雪琴笑吟吟地看著他吃早飯說:“慢點,有時間?!?/p>
“周姨,你做得真好吃?!?/p>
“老林昨天說,你調(diào)回省城給他當秘書,我太高興了?!?/p>
“我也很高興?!?/p>
周雪琴給他夾了一片煎蛋說:“那以后可要天天來,周姨給你做好吃的。”
“我想多帶個人?!?/p>
周雪琴笑道:“當然可以了,你們一塊兒來。”
幾分鐘后,林崢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一身深色的西裝,顯得沉穩(wěn)而有威嚴。
“書記,早上好?!?/p>
林崢點點頭。
也坐到餐桌的主位上。
劉清明頓時不說話了,周雪琴顯然也知道他的習慣。
三個人靜靜地吃完早飯。
林崢站起身,擦擦嘴?! 白甙?。”
劉清明立刻上前一步,幫他拎起公文包,
“周姨,我先去上班了?!?/p>
“嗯,去吧?!?/p>
周雪琴目送兩人出門。劉清明當先一步,拉開了車門。
等林崢坐穩(wěn),他才關(guān)上車門,自已繞到另一邊,坐進了副駕駛。
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別墅區(qū),朝著省委辦公樓開去。
車廂里很安靜。
劉清明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行程本。
“書記,我跟您匯報一下今天的行程安排?!?/p>
“上午九點,您有一個省委常委會?!?/p>
“十一點,要會見華夏能源集團的考察團?!?/p>
“下午兩點半,出席是全省政法工作會議,您需要做一個講話,講話稿已經(jīng)送到您的辦公室?!?/p>
“四點鐘,省紀委的李書記約了向您匯報工作?!?/p>
他一條一條,匯報得清晰明了。
林崢閉著眼睛,靠在后座上,靜靜地聽著。
等劉清明匯報完,他才緩緩睜開眼。
車內(nèi)的氣氛,似乎隨著他的動作,發(fā)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上次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林崢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劉清明的心中一動。
上次那個問題?
哪個問題?
劉清明的腦子飛速運轉(zhuǎn)。
是問他基層工作得失的那個?已經(jīng)答過了。
是關(guān)于繞過組織遞交報告的那個?也檢討過了。
那是什么?
他猛然想起來了。
是那次在辦公室,林崢看似隨意,卻意有所指的提問。
當時他以沒有想好,含糊了過去。
沒想到,書記還記著。
這種問題,可不是隨便能回答的。
因為它來自劉清明前世的記憶。
劉清明定了定神。
“書記,上次我確實沒想好?!?/p>
“后來回去想了想,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道理,可能只是一個不成熟的猜測。”他先給自已鋪好臺階。
林崢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猜測也應該有個依據(jù)?!?/p>
來了。
這是要讓他把話說透。
劉清明組織了一下語言,沉聲開口。
“書記,我是這么想的。”
“清江省過去兩年,在您的帶領(lǐng)下,重拳反腐,打掉了一大批貪腐分子和黑惡勢力。按理說,這么大的動作,經(jīng)濟肯定會受到影響,甚至出現(xiàn)倒退?!?/p>
“但事實是,我們省的經(jīng)濟不光沒有退步,反而還有了不小的增長?!?/p>
“我覺得,這本身就向上級,乃至向全國,給出了一個新的思路。那就是,一個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tài),才是經(jīng)濟發(fā)展的最大保障?!?/p>
林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劉清明繼續(xù)說道:“其次,是清江省的地理位置。我們省承東啟西,連南貫北,是國家戰(zhàn)略布局中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在未來,隨著西部大開發(fā)的深入,我們省的樞紐作用會越來越重要?!?/p>
“在這個基礎(chǔ)上,讓清江省的政治格局,再更進一步,是極有可能的。”
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
這些話,表面上是分析,是推測。
但實際上,每一個論點,都踩在了未來發(fā)展的節(jié)點上。
因為,這本就是前世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實。
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扮演一個精準的預言家,并且還要能自圓其說。
這很難。
但他必須做到。
車廂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崢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地敲擊著,一下,又一下。
劉清明的心也跟著這節(jié)奏,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崢的敲擊停了下來。
“你能看到這一步,很不錯。”
一句簡單的評價,卻讓劉清明感覺渾身一松。
他知道,自已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而且,看書記的反應,似乎對他的回答相當滿意。
殊不知,為了扮演好這個預言家的角色,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
而林崢的這個問題,也再次提醒了他。
今年年底,除了五年一次的黨代會。
還有一件大事,即將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