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的空氣凝固了。
剛才還溫情脈脈的氣氛,因為一個名字,瞬間變得滯重。
劉清明感覺自已像是被投入了冰水里,從頭到腳都僵硬了。
他刻意不去參加婚禮,就是為了避開這個名字,避開這個人。
他以為蘇清璇就算見到,也不會特意提起。
沒想到,她不僅提了,還用在了最后,用在了他最放松、最沒有戒備的時候。
這一下,確實是猝不及防。
這個單純的女友,跟著自已,好像也學得不那么單純了。
這不是個好現(xiàn)象。
劉清明沉默著,沒有立刻接話。
電話那頭,蘇清璇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好半天沒有出聲。
最后,還是劉清明先開了口,他努力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帶著一點玩笑的意味。
“你們……很談得來?”
“還行吧?!碧K清璇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她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就一直拉著我問你的事,問你怎么沒來。”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
“可是我聽林雪姐說,你們其實就見過短短一面。這小妮子,不會就這么愛上你了吧?”
劉清明頭皮一陣發(fā)麻。
“你想多了?!彼砂桶偷亟忉?,“她年紀還小,就是出于對……對英雄的崇拜?!?/p>
蘇清璇悠悠地說:“女人的感情里,一旦有了崇拜,就什么都有了?!?/p>
劉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強行把話題拉到自已身上,試圖化解這份尷尬。
“你就是這么愛上我的吧?”
“對呀。”蘇清璇一點也不否認,甚至還帶著笑意,“我就是這么受騙上當的?!?/p>
“那你得趕緊勸告她,讓她不要重蹈覆轍?!眲⑶迕黜樦脑捦抡f,心里卻在打鼓。
“沒關系?!碧K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們現(xiàn)在已經是好朋友了,我會慢慢勸她的?!?/p>
劉清明愕然。
好朋友?
一個當紅的電視臺主持人,和一個備戰(zhàn)高考的高三女生,成了好朋友?
這怎么聽都覺得不搭界。
“媳婦兒,你要想清楚?!彼坏貌惶嵝阉?。
“想清楚什么?”
“防火,防盜,防閨蜜?!眲⑶迕靼胝姘爰俚卣f。
電話那頭傳來蘇清璇的輕笑聲。
“人家一個高中生,我防什么。你不會真的……那啥吧?”
“她會長大的?!眲⑶迕鲊烂C起來,“我認為,我們應該主動遠離那些,有可能影響我們之間感情的人和事?!?/p>
他把話說得很重。
他希望她能明白自已的底線。
“可是……”蘇清璇的腔調里透著一絲猶豫,“不知道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很喜歡這個女孩子。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已渴望擁有的東西?!?/p>
劉清明一怔。
“她的性格,她的經歷,都讓我很羨慕。家庭沒有給她任何壓力,也沒有要求過她什么,讓她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不用去想那些復雜的事情?!碧K清璇的聲音低了下去。
劉清明的心一下子軟了。
他明白了。
蘇清璇羨慕的,是張寧那種普普通通的幸福和簡單的被愛。
那是她從小就缺失的東西。
“你有了我?!眲⑶迕魅崧曊f。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你說得對?!碧K清璇的聲音重新變得甜絲絲的,“我有你了,不應該再在意過去那些求而不得的東西。我們會有幸福的未來?!?/p>
“這就對了。”劉清明松了口氣,“我們的未來,不要有不相干的人,好嗎?”
“好?!碧K清璇答應得很干脆,“我工作也忙得很,哪有時間去應酬別人。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你?!?/p>
“我也是?!眲⑶迕髁⒖瘫響B(tài),“我的工作是組織的,但我的時間,是你的。”
蘇清璇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她沒有再提起張寧這個人,仿佛剛才那段插曲從未發(fā)生過。
兩人又聊了些婚禮上的瑣事,氣氛重新變得甜蜜。
但掛斷電話之后,劉清明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腦子飛速地轉動。
剛才的對話,處處透著古怪。
一個高三女生,學業(yè)那么緊張,哪有時間和精力去結交新朋友?
蘇清璇作為當紅主持人,工作同樣繁重,忙到連和自已這個正牌男友都只能在深夜通個電話,又怎么會有閑情逸致去和一個小姑娘交朋友?
這不合邏輯。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這極有可能,是女友對自已的一次試探。
而不是真的和張寧成了什么朋友。
這個念頭讓劉清明心里五味雜陳。
他回想起電話里蘇清璇的情緒變化。
在聊完汪家和張寧之后,她的情緒似乎并不高。
難道是婚禮上發(fā)生了什么事?
劉清明拿起手機,又想撥過去,但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他靜靜地坐在黑暗里,回憶著女友說過的每一句話。
老蘇大部分時間在滬市開拓市場。
家里很多時候只有母女兩人。
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但那時母女倆心有隔閡。
蘇清璇只會覺得,母親有了工作就有了一切,根本不會想到,那個強勢的女人,其實也會孤獨。
現(xiàn)在,她們的關系近了,已經到了可以互訴心事的地步。
吳省長說,她那個時候,看到女兒,其實很想走近,可是女兒冷漠的態(tài)度和她自已的自尊,讓她望而卻步。
她說她錯過了女兒的人生。
蘇清璇說,其實,她何嘗不是錯過了母親的人生呢。
劉清明的心被輕輕地刺痛了一下。
他能想象得到,蘇清璇說出這番話時,心里是怎樣的自省和難過。
他拿起手機,重新?lián)芡四莻€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
“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睡不著?”蘇清璇的聲音帶著笑意,但劉清明還是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是啊,媳婦兒?!眲⑶迕鳑]有繞圈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沒有說完?”
“為什么這么問?”
“我坦白,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p>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
劉清明說:“真有話啊,說吧,我愛聽?!?/p>
過了許久,蘇清璇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被你聽出來了啊?!?/p>
“發(fā)生了什么?”劉清明問。
“沒什么大事,就是……和我媽聊了聊?!碧K清璇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說,她錯過了我的成長。其實我也在想,我是不是也錯過了她的人生?!?/p>
“媳婦兒。”劉清明打斷了她,“首先,在這份關系中,你沒有任何錯誤。你那時候只是個孩子,你所有的反應,都是一個孩子最真實的反應?!?/p>
“其次,我欣賞你的自省,但不同意你對自已的苛責。吳省長有她自已的問題,這是客觀存在的。你以前對她的態(tài)度沒有錯,現(xiàn)在更不必為此自責?!?/p>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劉清明一字一句地說,“你們都還有未來。過去無法改變,但未來在你們自已手里?!?/p>
電話那頭,傳來了輕輕的抽泣聲。
劉清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他知道,她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出口。
哭了許久,蘇清璇才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
“劉清明,我好像……越來越愛你了。”
“我現(xiàn)在很害怕?!?/p>
“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我可能……會活不下去?!?/p>
她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劉清明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她話語里那種深刻的依賴和強烈的不安。
“所以,我們這輩子已經綁死了。”劉清明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你休想用任何借口,任何理由,想要擺脫我。”
蘇清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著哭腔的笑聲聽起來格外讓人心疼。
“你完了,我剛才已經錄下來了?!?/p>
“很好。”劉清明也笑了,“以后可以在我們婚禮上放出來,當成愛的素材,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這輩子都別想跑?!?/p>
兩人又甜甜蜜蜜地煲了一陣電話粥,把剛才那點傷感的情緒徹底沖散了。
劉清明看著手機上超長的通話時間,忽然想起一件事。
“奇怪,我的話費怎么一直這么堅挺?”
他這個電話是工作號,平時打得也多,按理說早就該停機了。
“嘻嘻,我每個月都幫你充了一千塊?!碧K清璇得意地說。
劉清明哭笑不得。
“看來我這軟飯,怕是要吃一輩子了?!?/p>
“我樂意讓你吃一輩子!”
結束通話后,宿舍里又恢復了寂靜。
劉清明卻沒有了睡意。
前世幾十年的經歷,讓他對人性的洞察遠超常人。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女友背后隱藏的問題。
蘇清璇從小在復雜的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缺乏安全感。
后來當記者,見慣了世間險惡,這種不安全感并沒有得到多少改善。
現(xiàn)在做了主持人,成了公眾人物,更需要時時刻刻進行形象管理,情緒無處宣泄,只能一再地積壓。
自已的出現(xiàn),讓她的人生有了一個巨大的緩沖口。
她的生活里有了愛情,也有了她渴望已久的親情。
每一天,她都在努力地緩解著過去幾十年積壓下來的負面情緒。
劉清明并不知道她前世的結局。
但他隱隱有一個不好的猜測。
這個猜測,讓他更加迫切地想要了解,女友身上發(fā)生過的一切。
他不想再扮演什么救世主的角色,去拯救任何人的人生。
他只想和眼前這個要攜手一生的愛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共渡白首。
為此,他需要了解她的過往,好的,壞的,光明的,以及那些隱藏在細節(jié)里的。
一切!
劉清明看了一眼時間,撥出一個號碼。
“老馬,張志強案所有的卷宗,你能調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