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用物資?
劉清明有些懵。
盧東升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探究的目光似乎要將他里里外外都看個通透。
劉清明腦中電光石火,無數(shù)個念頭閃過。
京城警備區(qū)。
那可是御林軍。
身處皇城根下,一舉一動都備受各方矚目,行事向來謹慎到了極點。
沒有軍委的直接命令,他們絕不可能,也絕不敢插手地方上的事務(wù)。
更何況,還是在這種敏感時期,公然“截留”一個省支援京城的防疫物資。
除非……
這根本不是截留。
一個名字,清晰地從劉清明腦海深處蹦了出來。
周培民。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已不過和周培民提了一嘴,這才過了幾天。
部隊就出手了。
而且是如此的雷霆萬鈞,如此的釜底抽薪!
直接讓京城警備區(qū)出面,將這批物資的性質(zhì),從“民用”變成了“軍用”。
這一招,簡直是神來之筆。
那些藏在暗處的豺狼,手再長,膽再大,也絕對不敢伸向部隊的軍用物資。
想通了這一層,劉清明迎著他的目光,坦然說道。
“部長,我朋友的家里人在軍委工作?!?/p>
“前兩天,我跟他提過一嘴物資運輸受阻的事情,我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來解決?!?/p>
盧東升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朋友?
怕是姓周吧。
“京警那邊明確要求,由他們正式接管這條物資運輸通道?!北R東升的語調(diào)恢復(fù)了平穩(wěn),但內(nèi)容卻依然震撼。
“他們指明,由你,擔任地方上的聯(lián)絡(luò)員,全權(quán)負責(zé)協(xié)調(diào)工作?!?/p>
劉清明心里一動。
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他看向盧東升,等待著這位領(lǐng)導(dǎo)的最終裁決。
“部長,我聽您的安排。”
“好。”盧東升幾乎沒有猶豫,“就按他們說的辦?!?/p>
“你和部隊那邊做好接洽,務(wù)必保證這條物資通道的絕對暢通。”
他拿起電話,直接撥給了辦公室主任。
“老杜,馬上以部里的名義,給指導(dǎo)小組的劉清明同志開一封介紹信,對,加急,馬上辦?!?/p>
掛了電話,盧東升看著劉清明,態(tài)度已經(jīng)和剛才截然不同。
“去吧,需要部里提供什么支持,隨時來找我?!?/p>
“謝謝部長!”
劉清明站起身,然后快步退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
盧東升一個人靠在寬大的椅背上,許久沒有動彈。
他看著劉清明消失的方向,微微有些失神。
這小子,總是讓人意外。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體改辦報告復(fù)印件,摩挲了片刻,一把抓起桌上的電話。
他撥出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喂,老袁?!?/p>
電話那頭的男聲帶著幾分詫異。
“老盧?。窟@個點,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問你個事?!北R東升直入主題,“體改辦和計委的機構(gòu)合并方案,是不是快出來了?”
“喲,你消息挺靈通啊。怎么,關(guān)心起這個了?”
“有個人,你幫我留意一下?!?/p>
“誰啊?”
“體改辦綜合司的劉清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回憶。
“哦,這個人啊,我有印象?!崩显恼Z調(diào)變得有些微妙,“他的組織程序,上面有人專門打了招呼。他也是你們清江出來的吧?怎么,你有興趣?”
盧東升心里一動,含糊道:“一言難盡??傊?,你幫我留意一下,我想知道,他最終的去處?!?/p>
“老盧,不是我說你?!崩显瑝旱土寺?,“合并后的新機構(gòu),重要程度會超過原來的任何一個部門,炙手可熱。不過,你現(xiàn)在想活動的話,希望不大。畢竟才過了兩年,余波猶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老袁顯然是誤會了,以為他想運作自已的人,或者自已想挪動位置。
盧東升苦笑一聲,也不辯解。
“我當然知道。我現(xiàn)在只想做好自已的本職工作,別的不會多想?!?/p>
“你能有這個認識就好。”老袁的口氣緩和下來,“衛(wèi)生部的工作,現(xiàn)階段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做出成績來,組織上看得到?!?/p>
“我記下了。”盧東升應(yīng)了一聲,話鋒一轉(zhuǎn),“有空來家里,咱倆喝一杯。”
“再說吧?!崩显恼Z調(diào)有些尷尬,“你家那位……唉,不提了?!?/p>
提到妻子,盧東升也是一陣訕訕。
當年的事情,讓他在老朋友那里鬧了個大紅臉,連帶著妻子也不受待見。
可那是自已的選擇,苦果也只能自已吞下去。
他迅速將話題拉了回來。
“還有個事。他們……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電話那頭沉默了更久。
“有一些人在背后推動,老領(lǐng)導(dǎo)很看不慣,警告過我們,不要摻和進去?!崩显穆曇粲l(fā)低沉,“不過你放心,真要是搞得不像話,會有人出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和他們硬來,沒必要?!?/p>
“我明白。”盧東升心里有了底,“那如果真的要成立全國指揮部,你們組織部這邊,能不能幫忙卡一卡人?”
“我最多只能給你提個醒,這種事,我們說了不算。”
“行吧。”盧東升嘆了口氣,“改天,我想去看看老領(lǐng)導(dǎo)。”
“可以?!崩显@次答應(yīng)得很痛快,“他老人家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你這兩年的表現(xiàn)還算不錯,應(yīng)該不會不見你?!?/p>
“那就說定了。”盧東升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到時候,你再幫我敲敲邊鼓?!?/p>
這,才是他打這個電話的最終目的。
見目的達到,他不再廢話,兩人又聊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盧東升放下聽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盤棋,倒是下得越來越大了。
……
劉清明從衛(wèi)生廳辦公室拿到蓋著鮮紅印章的介紹信,隨手塞進公文包里。
他沒有立刻前往京城警備區(qū),而是先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撥通了周培民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喂,清明?!?/p>
“培民哥,是我。”劉清明深吸一口氣,“事情……我都知道了。謝謝你?!?/p>
“嗨,多大點事兒?!敝芘嗝竦目跉膺€是一如既往的輕松,“正好我出門辦個事,要不找個地方見一面,邊吃邊聊?”
“好,我聽你安排?!?/p>
兩人約了個地方,就在京城警備區(qū)大院不遠的一家老字號飯館。
劉清明開著那輛半舊的普桑,不快不慢地行駛在京城的街道上。
等他趕到飯店門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線條硬朗、霸氣十足的黑色道奇杜蘭戈。
這車,跟周培民的氣質(zhì)倒是很配。
他停好車,掀開厚重的棉門簾,一股混合著飯菜香和暖氣的熱浪撲面而來。
飯店里人不多,飯點時間也才坐了三四桌。
周培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他進來,笑著招了招手。
“這兒,老門臉了,味道還成?!?/p>
劉清明拉開椅子坐下。
“都有工作,酒就不喝了,隨便吃點,填飽肚子。”周培民說。
“行,我聽培民哥的?!?/p>
兩人都是爽快人,點了幾個扎實的硬菜,一人要了一大碗米飯,就開始邊吃邊聊。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敝芘嗝駣A了一筷子紅燒肉,開門見山,“這事我跟我爸一提,他當時就拍了板?!?/p>
“老爺子對你小子印象不錯,知道你們是在干正事,也知道那幫孫子不干正事。”
“正好部隊本身也有防疫任務(wù),由他們出面接手,名正言順。軍委那邊一授權(quán),這事就妥了。”
劉清明心里一陣感動。
他知道,周培民說得輕描淡寫,但這背后,周家老爺子必然是承擔了不小的壓力。
“那……會不會給老爺子帶來什么不好的影響?”
周培民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一絲冷厲。
“影響?他們做事的時候怎么不想想影響?”
“他們要是只倒騰點地皮、倒騰點緊俏物資,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尼瑪,連救命的東西都敢伸手糊弄,真當這天下是他們自個兒家開的?”
周培民的語氣里,帶著一股子軍人特有的煞氣。
劉清明默然,隨即接了一句:“自個兒家他們才舍不得這么禍禍呢。”
周培民咧嘴笑了,指了指他:“還是你看得透?!?/p>
“甭管怎么樣,培民哥,這次真是多虧了你。這事,我記下了。”劉清明鄭重地說。
“應(yīng)該的。”周培民擺擺手,“我們部門雖然不管這事,但真鬧大了,也不可能坐視不理。這次出手,也算是給他們一個警告,讓他們收斂點?!?/p>
劉清明心里稍安。
他扒拉了兩口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培民哥,上次我跟他們接觸的時候,拿到了一批物資的樣品。部里找專家做了鑒定,結(jié)果是完全不合格的劣質(zhì)產(chǎn)品?!?/p>
“你在公安系統(tǒng)有認識的人嗎?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從這方面找找突破口。”
周培民沉吟了一下。
“這事,你其實應(yīng)該直接找老魯。”
劉清明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哎,就是你們清江省的政法委書記魯明。他就是從公安部下去的,你找他,比找誰都管用?!?/p>
“公安部層級太高了,我只是想在市里試試。”劉清明解釋道。
他不想把事情捅到那么高層,那樣動靜太大,反而不好控制。
“市局啊……”周培民皺起了眉,“那我得找找,看有沒有轉(zhuǎn)業(yè)過去的戰(zhàn)友。不過我跟你說實話,市局那攤子水很深,他們能在京城做這種生意,下面不可能沒關(guān)系,未必好使?!?/p>
“我知道,我只是想試試看,盡力而為。”
“行?!敝芘嗝顸c點頭,“你小子就是這股勁,我欣賞。別太勉強自已,保護好自已是第一位的。”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劉清明的肩膀。
“還有,別擔心。記住,這是京城,他們還遮不了天?!?/p>
周培民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劉清明紛亂的心緒平復(fù)了不少。
是啊,這里是京城。
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總有說理的地方。
兩人吃飯的速度都很快,一頓飯不到半小時就結(jié)束了。
在飯店門口,兩人就此分別。
周培民跳上那輛巨大的道奇,伴隨著一陣低沉的引擎轟鳴聲,車子像一頭黑色的猛獸,瞬間就匯入了車流,消失不見。
劉清明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消失的方向,心里說不羨慕是假的。
這種充滿力量感的大家伙,才是男人該開的車。
不過,他也只是想想。
以他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條件,別說杜蘭戈,就是買輛好點的桑塔納都費勁。
怕是這輩子,都沒什么機會開上這種車了。
他收回思緒,轉(zhuǎn)身走向自已那輛樸實無華的普桑。
擰動鑰匙,發(fā)動機發(fā)出一陣熟悉的、略顯陳舊的抖動。
他掛上檔,松開離合,車子慢悠悠地,朝著不遠處的京城警備區(qū)大院方向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