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硯天天被關(guān)在家里喝藥抹藥時,京城又開了殿試盤口。
會試前,陳硯還籍籍無名,現(xiàn)今卻是如日中天。
先是中了鎮(zhèn)江鄉(xiāng)試解元,后又中了會元,若再在殿試中拿下狀元,可就是連中三元了。
“本朝自開朝以來還未有連中三元者,陳會元雖文章寫得極好,然到了殿試考的是策論,是治國之道,他年紀(jì)尚小,又是農(nóng)家子出身,于此怕是大大的不足?!?/p>
“農(nóng)家子中狀元者不計其數(shù),我管陳會元會試的策論寫得極好,必不會怵殿試上的策論?!?/p>
“我雖敬佩陳會元的傲骨,可他敲響登聞鼓的冒進(jìn)之舉必會引得圣人不喜。上一任會元就因過于耿直被圣人不喜,只得了二甲第五?!?/p>
“陳會元得罪的人太多了,若讓他連中三元,威望豈不是無人可匹敵?”
此話一出,爭論的才子們便默不作聲。
那高家背后可是首輔,他們雖不恥于徐門所作所為,卻也知何為權(quán)勢。
殿試“臨軒發(fā)策、讀卷、題名、發(fā)榜、傳制,皆天子親行之”,可兩百多名考生,天子一人必?zé)o法事事親力親為,這就要讓臣子們協(xié)助。
按照大梁的慣例,殿試時讀卷官由內(nèi)閣所有成員和九卿擔(dān)任,眾人先選出好的答卷呈現(xiàn)給天子,天子再從中點狀元、榜眼與探花以及二甲名次。
陳硯既得罪了高家,以徐首輔的權(quán)勢,怕是陳硯的考卷都不一定能到天子手上,又如何點為狀元?
正因此,會元陳硯的賠率只有一比二,比柯同光還是要高不少。
畢竟柯同光成名已久,又是會試第二名,殿試時極有可能翻身。
周既白告知陳硯時,陳硯臉上糊滿了黑漆漆的藥泥。
陳硯很想笑,可那藥泥的底部已經(jīng)干了,把他的臉繃得極緊,讓他根本笑不出來。
他只能含含糊糊道:“又是賺錢的大好機(jī)會?!?/p>
周既白雙眼放光:“若我將手上的六千兩全下注,待你中了狀元,我就有一萬二千兩了。”
一萬二千兩白銀吶,可謂富甲一方了。
往后再不用為銀錢發(fā)愁。
陳硯聽得連連擺手,嘴巴艱難動著:“千萬別上頭?!?/p>
他以后要當(dāng)孤臣,此次徐門又對科舉動手,永安帝極有可能為了滅徐門威風(fēng)將他抬一抬。
可事無絕對,要是永安帝想要穩(wěn)住政局,最好就是讓他中個二甲來安撫徐門。
究竟如何選,全憑圣人一人的心思。
他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會元,實在不足以和徐門相提并論。
若到時候沒中狀元,能賺的錢都沒了,那就太虧了。
“賠率太低,不足以冒險?!?/p>
若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十二倍賠率,那他說什么也要試一試。
周既白頗為惋惜,又看看陳硯臉上糊的黑藥膏,他也覺得有些過于冒險。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九日。
陳硯終于告別了各種苦澀難聞的湯藥與藥膏,早早起床穿上了禮部送來的貢士服。
一方儒巾,一身玉色布絹寬袖圓領(lǐng)襕衫,再加一雙黑緞官靴,陳硯就成了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郎。
不知楊夫子的哪種藥起了效,陳硯比此前白了不少,雖稱不上是白面書生,倒也可稱一聲翩翩少年郎。
楊夫子圍著陳硯走了兩圈,對自已多日來的成果頗為滿意。
又頗為惋惜道:“要是再給我一兩個月,必能將你養(yǎng)成玉面郎君?!?/p>
陳硯看著楊夫子锃亮的腦門,只覺夫子是想他死。
坐上馬車,由著陳老虎趕車到皇城外。
此時天還未亮,皇城門口已站了不少考生。
陳硯下車后,立刻有禮部官員將其領(lǐng)到一眾考生之前站立。
陳硯一貫比同齡人矮,此刻站在最前方,就仿佛一個孩童在吃飯時坐上了成人桌,很是不搭。
可他是會元。
在殿試放榜前,所有貢士只能立于他身后。
天色漸亮?xí)r,太陽終于在天際線探出頭。
禮部官員鋪開花名冊一一唱名,確認(rèn)考生們盡數(shù)到齊后,立于門面的兩列金吾衛(wèi)上前搜身。
待確認(rèn)無事后,禮部官員方才領(lǐng)著考生隊伍進(jìn)入皇宮。
陳硯已是第二回進(jìn)宮,倒是還好,其他考生卻已被宮中的威嚴(yán)壓得閉口不言。
禮部官員將一眾考生帶到奉天殿,不過一刻鐘,文官百官排隊從宮外而來,分列考生兩側(cè),立于殿前。
眼角余光盡是朱紫,讓得眾考生均是大氣不敢喘,有些更是被那散發(fā)出的官威壓得雙腿直抖,渾身冒汗。
柯同光強(qiáng)忍著去擦汗的沖動,微微抬頭看向前方的陳硯,就見會員郎正垂手而立,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那些官員的存在。
柯同光一頓,便自愧不如。
會員郎實非常人可比。
時辰到,升殿。
靜鞭三響。
永安帝從華蓋殿步入奉天殿,鴻臚寺官員高喝“行禮”,官員們紛紛下跪,考生們也隨之一同跪下,行五拜三叩禮,并齊聲高呼“圣躬萬福!”
待起身后,永安帝賜策題,禮部左侍郎董燁將試題至于殿中案上,眾考生在禮部官員的帶領(lǐng)下跪下行叩首禮,靜待宣題。
陳硯跪下后,額頭始終貼著地面,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終于傳來宣題之聲。
待到宣題結(jié)束,陳硯終于可以起身,由禮部官員領(lǐng)著入座。
經(jīng)過如此繁雜的程序,陳硯只覺吃的早飯已經(jīng)消化了一半,腿也跪得又開始麻了。
此前他倒想過要不要在膝蓋上墊軟墊,不過為了腦袋和脖子不分家,他還是決定委屈一下雙腿。
到了此時,方才是考生正式答題。
殿試只一道題:“有實政無虛談?!?/p>
聽到此題時,陳硯心頭就是一顫,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永安帝已對官僚空談極不滿。
如今的文官集團(tuán)沉溺于黨派之爭,雖開口圣人言,閉口為國為民,可真正辦實事的極少。
如東陽府的土匪,多少知府來了又走,卻始終無一人為百姓剿匪。
又比如東陽府水災(zāi)頻發(fā),歷任知府都是修筑堤壩,撈得一筆政績,再往上活絡(luò)活絡(luò)便調(diào)走了。
畢竟切實解決民生問題,哪里有往上送銀子升得快?
看來他的想法錯了,永安帝并不想安撫徐門,反倒是對徐門極其不滿,竟已到了在殿試公開策問考生的地步。
這對他倒是極為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