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衙役們開道費時,馬車行進極慢。
周既白撩開車簾一角看出去,見到如此陣仗心頭狂跳。
車內的陳硯雙手垂在膝蓋上,閉目之后整個人便如入定之態(tài)。
其他人見狀,連呼吸都放緩了些,唯恐驚擾了陳硯。
今日辯道,乃是重中之重,只可勝,決不能言敗。
陳硯馬上就要以一人對抗半個士林,其中困難兇險,實在非常人所能想象,此時他們能做的,只有盡力不打攪陳硯。
馬車在衙役們的護送下如同一把尖刀,沖破人群的封鎖,緩緩朝著高臺而去。
經過最初的安靜后,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高呼:“馬車內或就是陳硯!”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喧囂起來。
許多人想要沖上前,衙役們便用刀鞘首尾相連,用身子的力量死死抵住,形成左右兩道人墻,將士子們擋在外面。
如此一來,馬車便猶如陷入沼澤,無法動彈。
順天府尹盛嘉良臉色大變。
今日若出什么事,他這個順天府尹就當到頭了。
昨晚他便一夜沒怎么睡著,今日一早特意將順天府內的人全帶了出來。
如今看來,他還是低估了人數與士子們的瘋狂程度。
若是尋常百姓,抓些人威懾,也可壓制局勢。
可眼前的都是士子,全是有功名在身,其中還有些大儒,若傷著他們了,他這個順天府尹的麻煩就大了。
盛嘉良一咬牙,便派人去五城兵馬司要人。
屬官快馬加鞭離去,半個時辰后,一名著幞頭,青綠色圓領袍,補子繡“彪”的武官,領著一眾頭戴纈(xié)巾,身穿土黃色號衣的兵卒快跑而來。
那武官隔得老遠便翻身下馬,快步跑到盛嘉良面前,恭敬行禮:“見過盛大人?!?/p>
盛嘉良擺擺手,面色凝重道:“不必多禮,如今形勢復雜,士子們情緒激蕩,怕被煽動做出過激之事。我等必要拼盡全力,將陳大人護送到高臺,萬萬不可出一絲意外!”
武官順著盛嘉良的目光看去,就見前方看不到盡頭的人潮涌動,均要往中間涌去。
武官身材魁梧,個頭極高,能越過人群看到緩緩前行的馬車,以及在其四周苦苦支撐的衙役。
他也是神色一凜,當即恭敬行禮:“末將領命!”
旋即不再耽擱,抬手一揮,那些兵卒便邁著整齊的步伐跑來。
到了近前,武將對眾兵卒下令:“爾等立刻開道,護送陳大人上高臺!”
眾兵卒齊齊高呼:“是!”
旋即便跟隨武將,強勢分開士子們,面對士子們而站,開辟一條通道,其后的兵卒便繼續(xù)向前,如法炮制,很快便追上馬車。
他們猶未停頓,如同鏈條般緩步向前,以強勢之姿分開一條通道。
那些衙役們壓力驟減,精神大震之后與兵卒們配合,將前路打通。
陳老虎當即拽著韁繩,驅使馬車快速向前。
馬車再次“咕嚕咕?!表懫?,碾壓著士子們的呼聲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貢院附近。
馬車一走,后面的兵卒立刻緊隨而來,到了此時,他們魚貫涌上高臺之下,圍著高臺繞成圈,將擠在高臺之下的士子們一一往后推。
“所有人,退后!”
“退后!”
“退后!”
兵卒們的每齊喊一聲,便向外前進一步,逼得士子們不得不后退。
如此五聲后,高臺四周已空出一大片空地。
馬車沿著通道駛入空地停下。
陳老虎跳下馬車,立刻端了凳子放在馬車一旁,對馬車內道:“硯老爺,到了?!?/p>
車內的陳硯緩緩睜開眼,銳眼如鷹。
陳硯起身,撩開門簾,踩著木凳子緩步下了馬車,踩在厚實的地面上。
仰頭,便瞧見眼前由木頭與木板搭成的兩人高的臺子。
臺子上擺放兩個蒲團,僅此而已。
陳硯撩起衣擺,踩著木板搭成的階梯,一步一步緩緩往上。
每走一步,那木板便要發(fā)出“吱呀”聲,仿若在迎接陳硯的到來。
踏上高臺,他一步步走到高臺正中間的一個蒲團上,撩起衣袍,盤腿而坐,那大氅隨之落下,將其全身包裹。
今日的陳硯并未穿官服,而是著青色厚襖子,大氅將其一圍,便能為其抵擋高臺之上的寒風。
加之頭上帶的狐皮風帽,帽子后面戴的長長披肩,從頭頂覆蓋到后頸、肩膀,宛如菩薩的頭兜,讓得他整個人更像一個士子,而非官員。
待到與他一同前來的周既白、楊夫子等人端了板凳在陳硯身后站定,陳硯才轉頭對高臺底下的士子們朗聲道:“今日在此論開海,凡對此有異議者,均可上高臺探討,我陳硯在此恭候各位?!?/p>
此言一出,原本因他的到來而靜下來的士子們瞬間炸開了鍋。
陳硯竟當眾挑釁天下士子,實在囂張至極!
當即便有許多士子朗聲道:“我來!”
高臺之下眾士子紛紛高呼,推搡著便要上臺。
眼見士子們再次亂起來,陳老虎站起身,順手便抄起剛剛坐的凳子,虎目盯著下方,以防有漏網之魚沖上來。
盛嘉良大驚之下,疾步走到高臺下方的空地,對著眾人道:“每次只可上一人,凡敢鬧事者,我順天府衙決不姑息!”
衙役們立刻齊聲將盛嘉良的話語大聲呼喊傳告。
士子們漸漸安靜下來。
眾人雖都想上,然他們也知這是不可能的。
許得推選出滿腹經綸,聲望極高者才行。
當即就有一老者道:“老夫倒想與陳三元辯上一辯。”
四周的士子們紛紛扭頭看去,見竟是汪商瑞汪老,當即大喜道:“有汪老出馬,必能馬到功成!”
士子們聽到汪大儒的名字,立刻高呼支持。
“以汪老之才學,必能讓陳硯羞愧欲死!”
在眾士子的殷殷期盼之下,汪商瑞緩步從人群中擠出,待走到空地,已是滿臉紅光。
眾士紛紛鼓掌叫好,汪商瑞氣勢大增,帶著成千上萬人的期盼緩步登上臺階,扶著兩邊的欄桿一步步登上高臺。
陳硯并未起身,只頷首對汪商瑞道:“汪老請。”
見到陳硯竟穩(wěn)當當坐著,汪商瑞心中便添了怒氣。
汪商瑞在士子中聲望極高,莫說士子對他如何恭敬,縱使偶爾見到朝中高官,也是對他敬重有加,今日竟在陳硯這兒受了冷落,自是不滿。
當即便對陳硯道:“陳三元果真是目中無人,竟連禮之一事都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