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陳硯吃飽喝足回來,就見同屋翰林們看向他的目光頗為幽怨。
倒是與陳硯同屋的前輩彭逸春笑得頗為和善:“陳三元吃的餃子滋味如何?”
陳硯笑道:“還行?!?/p>
話音一出,就察覺屋子里眾翰林怨氣更重。
大家都在吃苦,獨獨你能出去吃餃子,眾人如何能沒有怨氣。
陳硯本以為翰林們開口便是“之乎者也”,閉口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清貴文人,誰料真正與他們相處才發(fā)覺他們與自已在府學的同窗們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不少人干活也是拖拖拉拉,遇到困難時也會絮絮叨叨地埋怨。
有些人仗著資歷,將修起來頗為費力的史推給晚輩。
大梁朝的文人們本就注重論資排輩,即便前輩們吩咐的任務晚輩們并不愿做,也是沒法推脫的,否則一個不敬師長的帽子扣下來,就能讓晚輩們吃苦頭。
晚輩若敢反駁,多的是圣人言等候。
翰林院如此多人,能出頭者少之又少,既要看際遇,也要看能不能熬得住。
許是因陳硯三元公的身份,翰林們多還是敬重幾分,并未真正欺壓過陳硯,自陳硯入了翰林院,就被分派修《昌宗實錄》。
自永安帝登基后,翰林院就開始修先朝的《昌宗實錄》,至今已有十一年。
昌宗在位長達三十一年,導致《昌宗實錄》修起來頗為費勁。
陳硯與他們共事,并不想與同僚關(guān)系處得太糟糕。
官場之上若非必要,實在不必結(jié)仇太多,否則將來被誰使了絆子,又是一樁麻煩。
陳硯頂著一道道目光拿出一個油紙包,笑道:“食肆旁的點心鋪子正賣梅子糕,各位修史必定辛苦了,我買了些回來,不若一人吃一塊提提神?!?/p>
衙房內(nèi)眾翰林眼中的怨氣消散了大半,再看陳硯時頗為贊賞。
不愧是三元公,想得實在周到。
梅子糕不多,一人只能分一塊,可那酸甜的糕點入口,就將殘留在嘴里的焦糊之味給驅(qū)散了,眾人心情大好。
陳硯將糕點送到彭逸春面前,彭逸春笑道:“三元公想得實在周到,出去吃飯竟還記得給同僚帶糕點?!?/p>
話并無異常,臉上也是笑著,眼神卻帶了一些常人不易察覺的冷意。
從陳硯入翰林第一日,這彭逸春就極熱情,還帶著陳硯將整個翰林院給轉(zhuǎn)了一遍,又給陳硯介紹了翰林院的歷史與大學士們。
這種人在前世被人稱為笑面虎,心最狠,陳硯敬謝敏之。
彭逸春倒是心態(tài)極好,對陳硯可謂關(guān)懷備至,每日必要問問陳硯的進度,又要問問來時路上如何,可有何歡喜愁苦之事。
陳硯自是搪塞敷衍,不過這彭逸春實在是毅力非凡之輩,如此熱臉貼冷屁股之事竟堅持了兩個多月,實在讓陳硯佩服。
陳硯便想,以此人心性必不會被困于翰林院。
“我初入翰林,有頗多不懂之處,仰賴諸位前輩指點斧正,我方才不至于犯錯,心中自是十分感激?!?/p>
此番話聽在眾人耳中,心里便極為舒坦。
這位可是當朝頭一位三元公,卻聲稱他們?yōu)榍拜?,又言受他們指點,如何能不讓他欣喜。
眾人自是客氣道:“前輩帶晚輩本就是慣例,何須如此客氣?!?/p>
屋內(nèi)其樂融融之際,范侍講走了進來,眾人瞧見趕忙行禮。
陳硯也隨之行禮。
范侍講讓眾人免禮后走到陳硯跟前,聲音平和:“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三元公?”
陳硯恭敬道:“下官陳硯,時任翰林院修撰?!?/p>
上峰抬舉一句,若真就因此洋洋自得,那就離坐冷板凳不遠了。
“三元公”名聲雖響,然也只對那些科舉考生,于官場上他不過一名從六品京官。
范侍講神情并未有何變化,只道:“你所寫條文在何處?”
陳硯將條文奉上,便耐心站在一旁等候。
修史雖是苦差,陳硯并不敢有絲毫懈怠,每一字都需反復斟酌。
范侍講看完后方才對陳硯道:“不錯。”
衙房內(nèi)眾人俱是驚詫,這位范侍講一向嚴厲,從未當眾夸人,今日陳硯竟得了這“不錯”的評價,實在難得。
“謝范侍講。”
陳硯又是恭敬應聲。
眾人便頗為無語。
若他們能得范侍講如此夸贊,必要欣喜若狂,這陳修撰竟如此平靜?
范侍講頗為驚訝地看了陳硯一眼,見他不驕不躁,心中一動。
陳硯連中三元,可謂少年得志。
自古年少輕狂,又才華橫溢,自是恃才傲物。
官場上想要走得長遠,鋒芒太露可不是好事。
歷朝得三元公者,鮮有能位高權(quán)重。
范侍講并不想埋沒人才,有心磨一磨這位三元公的性子,就將其丟在衙房里不聞不問。
今日也是恰巧經(jīng)過,于門外見陳硯辦事妥帖,與衙房內(nèi)同僚相處融洽,就進來瞧瞧,不成想這小小年紀的三元公竟毫無少年人的狂漫,反倒穩(wěn)重內(nèi)斂,范侍講心有所感,道:“你已入翰林院兩月有余,也該實習入朝當值掌記了,后日寅時末前往宮門口等候?!?/p>
陳硯拱手行禮:“謝范侍講?!?/p>
待范侍講離去,陳硯又是朝衙房內(nèi)眾同僚拱手:“在下才疏學淺,并不知這入朝當值掌記有何需注意之處,還望諸位前輩指點?!?/p>
原本眾翰林還羨慕范侍講對陳修撰的夸贊,如今見陳修撰姿態(tài)極低地向他們請教,眾人便越發(fā)覺得有臉面,自是你一言我一語對陳硯指點。
有人遺漏,旁人就會給補上,陳硯將所聽到的盡數(shù)記下。
若單獨請教一人,陳硯怕被設(shè)套哄騙,到時在宮中犯錯那就是大錯了。
如此多人開口,就算有人有心無心說錯了也被被人指正,陳硯就頗為安心。
受了翰林們?nèi)绱硕嗵狳c,第二日陳硯又給眾人帶了些糕點。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翰林們更是搜腸刮肚又給補充了一些,連一些前輩們都未注意的細處陳硯也都知曉。
入朝當值掌記當日,陳硯早早起床,換上干凈官服,帶上所需之物前往宮門口。
待到范侍講來時,陳硯官服上已落了不少露水。
范侍講只看了一眼,并未多說什么,只領(lǐng)著陳硯隨內(nèi)侍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