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大嫂看到所有人都淺嘗輒止,只是丈夫醉成這副死樣子,瞬間臉都黑了。
她將賀珣胳膊大腿內(nèi)側(cè)都掐青了,人都沒反應(yīng)。
姜興堯的酒氣很重,他卻越喝越清醒。
越清醒,兒時的畫面就越清晰。
母親死的那個雨夜,妹妹高燒,依偎著母親冰冷的尸體燒了四日。
他背著妹妹終于求到一個心軟的人家門前,他隨意從家中翻出了一包,煎了給了一碗湯劑。
妹妹好了,她也不記得了。
他就是收留他們的人,也是他們的“爹”姜夫子。
他生不了子,他收留他們,要他們兄妹改姓姜,替他延續(xù)香火。
他答應(yīng)了。
爹是個教書先生,發(fā)現(xiàn)了他在讀書上的天賦。
爹在科舉上沒有進益,所以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這個爹不盡完美,但是養(yǎng)了他們兄妹一場。
他的愿望,是延續(xù)香火,是他科舉光耀門楣。
姜興堯到現(xiàn)在都記得他在定縣赴任前,回到楚州爹的墳前。
他做到了,他是來報喜的。
日后,他還能做到第二件事。
他永遠都姓姜,子子孫孫都姓姜。
賀然悄悄翻墻到了客院,剛想給姜興堯一個驚喜。
卻發(fā)現(xiàn)他好似被濃濃的悲傷籠罩。
賀然坐在圍墻頭上,“姜興堯?!?p>姜興堯回頭,墻頭上的姑娘眉目清朗。
好像一笑,就能沖散他心底的陰霾。
他走上前,朝她伸手,“下來吧。”
賀然立刻眉眼彎彎地朝他撲過去。
姜興堯沒有接人的經(jīng)驗,被賀然直接撲倒。
好像五臟六腑都差點兒被她砸出來!
“賀然,你不是有功夫嗎……”
賀然趴在他的身上,伸手在他的眉弓處點了點。
“看你這雙眉毛都愁得壓彎了?!?p>“多大點兒事兒,我認識你的時候,就是姜興堯?!?p>“不想認就不要認,就這么簡單?!?p>姜興堯從她的發(fā)髻頂上看到天邊圓圓的月亮,“賀然,你怎么會看上我。”
“不論認不認,日后圍繞在我身邊,定少不了風言風語?!?p>“我才不在意呢!”
賀然翻身,和他并排躺在地上。
“我賀然看中的是人?!?p>“我若想要高門世家,京城里的那些,還不是任我挑選!”
“你放心,我長這么大,難道還怕過誰嗎?!”
“從小到大,我什么風言風語沒有聽過?”
姜興堯,“賀伯父今日未應(yīng)我?!?p>“但是我只能待五日,河堤之事未完工?!?p>賀然當然知道,“沒事,不是還有五日嗎,我?guī)湍?!?p>姜興堯重諾,所以才會百忙之中抽空來應(yīng)約。
不然,他會等著河道完工,明年開春再來。
賀然說到做到。
第二日就攔著她娘開始獻殷勤,“娘,你就答應(yīng)吧?!?p>賀夫人不理她,“你爹還沒有答應(yīng)?!?p>她纏著賀夫人撒嬌,“我爹比我還賴呢,還不是您說什么就是什么!”
“您答應(yīng)了,爹自然就答應(yīng)了?!?p>賀然沒法,又轉(zhuǎn)頭去找哥哥嫂嫂。
結(jié)果,所有人都躲著她!
整個府邸的人都是他們的眼線。
她走到哪兒,哪兒都是空的。
賀珣的胳膊大腿到現(xiàn)在都疼,“當年我求娶上門跑了兩次才成,他怎么著也得三次!”
賀瑄看著小妹無數(shù)次撲空氣得跳腳的模樣。
“小心她聽到?!?p>賀珣瞪了他一眼,“她知道了就是你告的密!”
“……”
姜興堯陪著賀文廷,下棋,論民生,甚至還能一起討論前朝的戰(zhàn)役。
什么都說,就是不會說到婚事。
婚嫁就是這樣。
不會一次答應(yīng),要讓男方知道娶妻不易。
為難姑爺?shù)?,會上門三四次才會答應(yīng)。
但一般,也就第二次上門就會答應(yīng)了。
所以,姜興堯注定這一次是不會成功的。
賀然都被氣哭了。
姜興堯也從賀琢的嘴里明白了,這邊的婚俗。
所以他沒有準備太貴重的禮是對的。
太貴重的禮就是逼嫁,顯得女方家為了錢財而賣女兒似的。
只有第二次,或是第三次上門,才會正式答應(yīng)提親。
姜興堯安慰她,“這叫留女,意思是舍不得女兒。”
“別哭,明年河道完工,我還會來的?!?p>賀然以前看表妹成婚,為難姑爺,只覺得好玩。
現(xiàn)在輪到她自己了,才覺得這是儀式真討厭。
非將時間拉得這么長。
“什么留女,又留不住……”
“咳咳!”
她的這話一出,上頭城門就傳來兩聲咳嗽。
姜興堯忍住抬頭,“如果他們是真的想為難我,這幾日我根本就看不到你?!?p>“賀小姐的功夫夠厲害,就是眼淚多了些?!?p>“姜興堯你找死!”
賀然見他取笑自己,立刻不哭了,伸手掐在他腰間的軟肉上。
“嗷!——”
書生就是好欺負。
不像她娘,還有大嫂二嫂,揍人都要拎東西才有效果。
她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竟然想到這件事。
臉上還掛著淚,“噗”地一聲又笑了出來。
姜興堯揉了揉被掐的地方。
城墻頭上,那幾道視線快將他燒穿了。
他退后了兩步,從袖帶拿出一柄匕首。
“你不愛金玉首飾,我不懂兵器,所以這匕首是我請魏尋幫我看的,你別……”
賀然直接從他手里接過匕首,“我喜歡!”
“除了我爹,你是第一個送我兵刃的?!?p>“我娘,給我買了一堆的衣裳首飾,好多我都沒有穿過,以后,我全都給妹妹!”
城門上的賀將軍一陣心塞,“我們家兵器庫她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就這么被一把小小匕首收買了!”
站在最邊上的賀琢“嘖嘖”搖頭。
“打蛇打七寸,還得是書生?!?p>最后還是賀家大賀珣沉不住氣,“姜大人,時間不早了,該起程了,陛下交代的工程還是更為重要。”
賀然抬頭瞪了大哥一眼。
姜興堯雙手抱拳,“這幾日,多謝伯父伯母,三位兄長嫂嫂的招待?!?p>姜興堯回去了。
直到他的馬車走遠,另一個蒼老的背影才出現(xiàn)。
除了第一日,后面的幾天,孟余山都沒有出現(xiàn)。
好像沒有他在,他們的相處反而更為自在。
“文廷,我們說好的,下回就莫在為難他了。”
賀文廷雙手抱拳,“這是自然?!?p>“還有一事,還是要提醒孟公注意?!?p>“姚正梁現(xiàn)在是禹州藩兵將領(lǐng),禹州藩王成王蕭恕,此人心機深沉?!?p>“要提防成王利用青蓮的女兒盯上西北營?!?p>“哼?!泵嫌嗌嚼浜吡艘宦暎笆捤?,玩弄權(quán)術(shù)之人,自會被權(quán)術(shù)反噬?!?p>“等江兒的這個河堤修好,他這個小縣令也該升升了,離了禹州,他們兄妹也自然安全了?!?p>賀文廷側(cè)身,“孟公,這邊請?!?p>……
姜興堯回到定縣的時候,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
姚十三請了人在府里給所有人量體,裁做新衣。
“那我趕巧了,有新衣穿?!?p>“舅舅!”
芙兒跑得最快。
“哥,怎么樣了?”
大家都知道姜興堯是去提親的,都一臉希冀地望著他。
姜興堯不漏聲色地搖搖頭。
“為……”姚十三想問為什么,又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怎么能問。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明年開春再去?!?p>丹娘看了姚娘子一眼,又看了眼姜大人,“姚娘子說得對?!?p>她的心里也打鼓,都拒了的婚事,還上門會不會被趕出來。
姜興堯這才將邊州的習俗說了出來。
他將孟余山的事,隱了過去。
所有人都恍然。
姚十三松了一口氣,唇角也忍不住浮現(xiàn)笑意,“我就說了,姜大狀元,怎么能拒了?!?p>“明年開春再去有沒有什么規(guī)矩,我們提前準備好。”
丹娘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留女”的規(guī)矩。
“這規(guī)矩好,就是該好好為難為難。”
姜興堯,“同第一次一樣,女方同意后,才會商議聘期和婚期?!?p>“賀家兄弟說,到完婚,可能要到后年去?!?p>丹娘驚訝地張嘴,“這么久?!?p>“姜大人這新婦娶得不容易。”
姚十三,“應(yīng)該的,人家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女兒,哪有那么輕易地放出門?!?p>丹娘看著還是小豆丁的女兒,“這樣一說,我都舍不得萱兒出嫁了?!?p>雙兒笑她,“別說八字沒有一撇,這小八字都還沒有長大呢。”
丹娘看著她和魏尋,眼底都是揶揄,“是,我家的小八字還沒長大?!?p>“雙兒姑娘和魏公子的八字什么時候畫上那一撇啊?!?p>雙兒現(xiàn)在在外歷練得刀槍不入,這些話現(xiàn)在可不能讓她臉紅。
她的下巴一揚,“急什么,自然讓你們喝上喜酒。”
她越來越大膽,魏尋反而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魏尋郁悶起來。
別人喜事將近,都是越來越容易。
他怎么反而是越來越難?!
現(xiàn)在雙兒滿眼都是掙錢。
姚十三沒有錯過兩人的神色,一個滿不在乎,一個滿心郁悶。
現(xiàn)在哥哥的大事兒解決了。
該輪到雙兒了。
她說好了給雙兒的嫁妝,她早就已經(jīng)留好了。
入夜后,姚十三把雙兒叫進自己屋里說悄悄話。
“雙兒,魏尋可有說過要提親?!?p>“說過啊?!彪p兒坐在火籠邊烘頭發(fā)。
“說過?”這下輪到姚十三驚訝了。
她一直以為兩人還沒有動靜,是魏尋還不開竅。
沒想到問題在雙兒。
雙兒回頭看了眼姐姐,“我說現(xiàn)在不急?!?p>“我現(xiàn)在只要想到,我們是成王的提線木偶,我就睡不著!”
“我已經(jīng)跟阿尋說好了,等我們什么時候擺脫了成王的鉗制,我再考慮其他?!?p>姚十三,“……這、也不沖突啊?!?p>“不行,我會分心的?!彪p兒拒絕。
“……”
姚十三只能在心底給魏尋默默祈禱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