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恭迎陛下?!?/p>
鳳位之上的章皇后,最先反應(yīng)過來。
她款款起身,朝著那道逆光而來的年輕帝王盈盈一拜。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婉。
隨著她這一拜,滿殿的誥命夫人們?nèi)鐗舫跣?,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萬歲。
“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氏跪在地上,一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
孟時嵐亦是深深叩首,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面,長長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緒。
章皇后剛要起身,手腕便被一只溫厚的大掌握住。
她抬起頭,對上帝王含笑的眼眸。
“皇后,今日是你的生辰。”
“好不容易辦個宴,與眾之同樂,怎么還在處理這些后宅的雞毛蒜皮?”
話音剛落,章皇后正欲開口解釋,便微微一頓。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孟時嵐,又瞥了一眼面色慘白的趙氏,心中已然了然。
陛下什么都知道。
她這時便不好再開口了。
陛下正是用人之際,一個是周從顯的母親,一個是周從顯未過門的妻,也是孟公的孫女。
這樣的燙手山芋,扔給誰也不是。
干脆就讓陛下處理,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陛下……”
她還想說些什么,卻被陛下輕輕捏了捏手心,示意她不必多言。
天子的目光,緩緩從皇后的臉上移開,落在了殿下烏泱泱的人群之上。
方才還帶著笑意的語氣,倏地沉了下去,帶上了幾分不悅。
“今日是皇后的千秋,皇后仁德,素不喜奢靡,本不欲大操大辦。”
“是朕,體恤皇后打理六宮的辛勞?!?/p>
“也是朕,體諒諸位夫人操持后宅,相夫教子,不得清閑。”
“這才想著,借由今日,讓你們都松快松快,君臣同樂?!?/p>
他的聲音不重,卻如洪鐘,清晰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緩緩掃過眾人,帶著不怒自威的凜然。
“可你們看看現(xiàn)在?!?/p>
“這鳳梧宮里,哪里還有半分喜慶的樣子。”
帝王之怒,伏尸百萬。
即便他并未真的發(fā)火,九五至尊的威壓,也足以讓在場所有人噤若寒蟬,冷汗涔涔。
誰都聽得出來,陛下這是在敲打。
今兒這宴會,本是為皇后娘娘所設(shè)。
陛下費盡心思,不過是想博皇后一笑。
可現(xiàn)在,這好端端的千秋壽宴,卻成了她們兩人的修羅場。
將皇后置于何地?將天家顏面置于何地?!
所有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頭埋得更低了,生怕觸怒了龍顏。
孟時嵐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她知道,這鳳梧宮,乃至整個皇宮,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方才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來了,卻只說這是“后宅的雞毛蒜皮”。
這六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六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用盡心機,步步為營,好不容易將趙氏逼到了絕境,眼看就要討回一個公道。
可陛下的一句話,便將她所有的努力,都輕輕地,放下了。
一個國公夫人的算計,一個未來世子夫人的委屈,甚至一個稚童的安危。
與朝堂穩(wěn)定,皇家顏面相比,可不就是雞毛蒜皮嗎。
她想要的真相大白,不過是個笑話。
陛下牽著皇后的手,轉(zhuǎn)身走向高高的鳳位。
“都起來吧。”
他淡淡地開口,聲音已然恢復(fù)了平靜。
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傳膳,開席?!?/p>
隨著內(nèi)侍監(jiān)一聲高唱,魚貫而入的宮人們捧著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地送了上來。
絲竹管弦之聲,再次響起。
舞姬婀娜的倩影,蹁躚而入。
方才那幾乎要凝固的空氣,瞬間被觥籌交錯的喧鬧所取代。
孟時嵐與趙氏之間那場不死不休的對峙,就這樣,被驟然打斷,被強行中止。
草草地收了場。
她想要的公道,沒有了。
她拼盡全力撕開的口子,被天子親手,不動聲色地,縫合了起來。
接下來的宴會,孟時嵐食不知味。
她看著眼前歌舞升平,耳邊是夫人們刻意壓低的奉承與歡笑。
趙氏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早已恢復(fù)了往日的端莊與平靜。
只是偶爾向她投來若有似無的目光。
……
宴席散時,已是月上中天。
孟時嵐帶著一身疲憊,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春杏早已在馬車里備好了安神的香茶。
“小姐……”
春杏看著孟時嵐蒼白的臉色,眼中滿是心疼。
孟時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只是閉上眼,靠在軟枕上,腦中一片紛亂。
就在她昏昏沉沉,即將睡去之際。
“吁——!”
一聲急促的勒馬聲,伴隨著車夫驚慌的呼喊,讓整個馬車猛地一震!
“停車!”
一道冰冷的聲音,自車外傳來,不帶絲毫感情。
“奉陛下口諭,請孟小姐進宮。”
孟時嵐瞬間驚醒,與春杏對視一眼。
恰在此時,另一輛馬車,從她們的車旁緩緩駛過。
車窗的簾子,被一只戴著祖母綠戒指的手,輕輕挑開一角。
趙氏看到了孟時嵐的馬車停在路中間,也看到了那幾個攔路的人。
她本是想看個笑話,可當她的目光觸及那幾人身上的服飾時,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緝影衛(wèi)!
那是只聽命于陛下一人的,天子親衛(wèi)!
趙氏的心,猛地一沉。
而后,孟時嵐的馬車,緩緩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她那顆剛剛才徹底落回肚子的心,再一次,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了起來,高高地懸在了半空中。
陛下……
陛下重新召孟時嵐回去做什么?
趙氏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的軟肉里,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
陛下,單獨召見她。
沒有了自己在一旁,沒有了滿殿的誥命夫人們作證。
孟時嵐又會該如何攀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