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船靠岸,看著已經(jīng)走遠的宋家馬車,周菀青哭得眼睛都腫了。
昔日真心相待的姐妹,現(xiàn)在一刀扎在她的心口上。
她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是為什么。
周從顯臉上的表情沒有松動,“萬全你送姜氏和三小姐回府,我同魏尋去一趟行宮?!?/p>
行宮?
姜時窈微怔。
“姜娘子,走吧?!?/p>
直到坐到馬車上,一個極快的念頭一閃而過。
周從顯和宋易堂實則為對手?
這個念頭一出,就被她否決了。
誰會娶仇家的女兒為妻。
更何況,宋家在朝堂上蒸蒸日上,反觀英國公,自先帝去世后,逐漸邊緣,只領(lǐng)了個不輕不重的職。
上一世周從顯后來入了陛下的緝影衛(wèi),難道就沒有宋易堂的斡旋嗎。
孰輕孰重,周家又怎么會沒有數(shù)。
就算趙氏再不喜愛這個兒媳,還不是一樣要三媒六聘地迎娶進門。
宋積云已經(jīng)恨透了她,蟄伏了這么久,當著這么多的朝廷命官策劃了這樣一出。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后宅斗爭。
真相是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倘若周家的地位一如昔日,就算周從顯有十個妾室,宋家都要捏著鼻子認下。
可現(xiàn)在……
“姜娘子,對不起……”
周菀青低低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
“現(xiàn)在多事之秋,我應該聽你的。”
“多事之秋?”姜時窈側(cè)頭看她。
周菀青點點頭,“前些日子我給祖母請安的時候聽到的,祖母叮囑我安心待在府里?!?/p>
“你還聽到了什么?”
“沒有了,祖母正在和父親說話,見是我便叮囑了這樣一句。”
周菀青以為姜時窈不懂,又繼續(xù)道,“前日里,大哥抄了成王府,成王帶人沖出障礙進宮了?!?/p>
“今早就傳出消息,說成王賜了封地,不日就要起程隨藩王離京?!?/p>
“有人說,成王投靠了陛下,有人說是陛下假意迷惑,旨在成王出京滅口鎮(zhèn)殺藩王?!?/p>
姜時窈對朝政不懂,但是她大概現(xiàn)在明白。
成王逃走,周從顯辦事不力,被宮里責罰?
所以宋積云以這件事為謀劃,力壓周從顯處置她后,才答應周家斡旋?
周菀青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害怕了,伸手握住她的手。
“大哥會處理好的?!?/p>
大哥都為了姜娘子打了她一巴掌,心里怎么可能沒有姜娘子。
更何況,這樣的惡毒的女人,誰還敢娶進門。
都怪她以前識人不清,才會以為這樣的人是閨友。
姜時窈看了眼周菀青,唇角輕輕扯了一下,沒有回應她。
看來,她要尋摸時機提早離開了。
回到府里。
姜時窈抱著芙兒就鉆進了寢臥。
將特制的里衣?lián)Q上,所有的銀票分別藏在身上的各處。
芙兒眨著眼,“阿娘?!?/p>
姜時窈抱起女兒,滿眼凝重之色,“芙兒,不論任何時候,你一定要相信阿娘?!?/p>
“阿娘一定一定會讓你活下來的!”
芙兒望著阿娘的眼睛,然后點點頭。
小小的她現(xiàn)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對她最好的是阿娘,阿娘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暴雨襲來,直至夜幕降臨。
姜時窈沒有等來抓她明正典刑的人。
反而等來了周菀青。
周菀青拿著一封信,還有一破舊的荷包。
“姜娘子,這是柳大人讓人送來的,他說這是你兄長寄來的?!?/p>
她將東西護得很好,沒有淋濕一點。
“柳大人送來的?”
姜時窈的眉頭微皺。
這荷包是她小時候跟著隔壁的嬸嬸學著縫的,雖然里面裝不了幾個銅板。
后來這荷包哪里去了,她也不太記得了。
信紙上的字跡還是新的。
她快速看完后,心里五味雜陳。
朝堂風云變化,何時與她這小小女子扯上關(guān)系了。
真是諷刺,什么時候,她的生死竟然能影響朝廷了。
真當她是個無知婦孺嗎。
周宋兩家的案子,她才是關(guān)鍵人?
讓她自裁謝罪,以平風波?!
真相不重要,他們只想看到他們想看到的。
好笑。
真好笑。
體面。
好體面。
“姜娘子?”周菀青見她臉色巨變,隱隱擔心地開口。
姜時窈生生地咽下一口氣,才緩聲對周菀青道,“是我兄長的來信,柳大人還有說什么嗎?”
周菀青,“柳大人說,姜家大哥才學出眾,這次一定會高中,他已經(jīng)為他尋好了住宅,西城梧桐巷第二家,讓娘子放心?!?/p>
姜時窈的手指摩擦著信紙的邊緣。
梧桐巷第二家……
一輛青棚小馬車慢慢走遠。
馬車里赫然坐著黎若霜和柳明翰兩人。
黎若霜躊躇地開口道,“姜娘子會明白嗎……”
柳明翰的眸底是讓人看不清的情緒,“她很聰明,會懂的?!?/p>
黎若霜,“這場陷害本就粗劣,周世子若是識破豈不是白費功夫?!?/p>
柳明翰無聲地笑了下,“誰不知道呢?!?/p>
說著他看了她一眼,“但是,重要嗎?!?/p>
黎若霜看著他的眼睛,突然想到祖父說的,柳明翰的心思太深,不適合她。
柳明翰緩緩閉上了眼,“說起來,其實我和周世子是一路人?!?/p>
“姜時窈,還真命苦,從小就苦。”
黎若霜不懂,“難道姜娘子死了就能影響局勢?”
柳明翰冷笑了一聲,“不影響,只是雙方權(quán)勢拉扯的犧牲品,以后只會還有源源不斷的犧牲品?!?/p>
“周從顯若是保下姜時窈,他和宋積云的婚事就完了,他謀劃了這么久的局面就會灰飛煙滅?!?/p>
黎若霜的眸子微動。
什么意思,周從顯會利用自己的婚事做什么……
馬車里靜了下來,好像只有輕輕的嘆息聲和車外的雨聲。
是在為姜娘子成為無辜犧牲品的哀嘆嗎。
*
天空烏云密布,風雨急來。
周從顯的面頰繃得緊緊的。
不對,宋易堂還是懷疑他了,今日看似是陷害姜時窈,實則是發(fā)難整個周家!
豆大的雨點落在周從顯的身上,路邊慢慢積起的水被馬蹄踩得四散飛濺。
臨近出城的時候,他突然拉進了韁繩。
馬蹄揚起。
他倏地抬頭,正好對上趙源的眼睛。
趙源率先笑了起來,“周世子好巧,這是準備去哪兒?”
“方才花船上的案子不審了嗎?!?/p>
周從顯冷峻的面容松動了下來,“趙大人什么時候領(lǐng)了城防的職,本官怎么沒有接到調(diào)令。”
趙源雙手撐在城墻上,隔著蒙蒙的細雨,看不清他的面容。
“周世子有沒有資格看我的調(diào)令,現(xiàn)在還沒有定數(shù)?!?/p>
“還請周世子先肅清家中,再來同趙某人說?!?/p>
周從顯的唇角微微勾起,右手慢慢松開韁繩,城樓上突然沖上來一群官兵將趙源捆了起來。
趙源的臉色一變,“你們干什么??!你們、你們都是周從顯的人!”
他立即高聲道,“周從顯!我有太后懿……”
他的話還沒有落音,一塊兒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破布被塞進他的嘴里。
刺鼻的氣味讓他五臟六腑都在翻滾。
趙源被押送到周從顯的跟前,身上一卷絳紫色的折子被搜了出來。
“大人,在這兒?!?/p>
“嗚嗚啊嗚——?。。 ?/p>
趙源激動地亂叫,卻被捆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無法動彈。
周從顯拿著褶子沒有打開,只是看著他冷哼了一聲。
“趙大人愿意當一條忠狗,可惜別人只當你是一條死狗?!?/p>
折子被扔到他的面前,再地方翻了一個面后,攤開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原本應該蓋了大印的地方,現(xiàn)在空空如也!
趙源瞪大了雙眼,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所見到的。
“啊啊嗚!!——”
他掙扎得想要站起來,被身后的官兵一腳重新踹翻在地。
魏尋抬手一揮,“拖下去,看緊了!”
周從顯的眸色微暗。
從他接手人人都嫌棄的燕衛(wèi)營時,他就已經(jīng)在布局了。
現(xiàn)在燕衛(wèi)營里全是酒囊飯袋。
他暫代京司衙門指揮使,而他的人也趁著這次藩王進京賀壽,加強巡防時換到了城防里。
周從顯冒著雨策馬離城。
成王是他故意放走的。
他為太后謀劃這么多年,太后必定想除之后快。
他進宮和陛下有什么交易,他不知。
但是,太后把持朝政這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
要想拔除,還差最后一擊!
行宮幽暗。
跳動的火焰映在墻壁上,就像張開獠牙的惡鬼。
幾聲輕咳。
是個年輕的男子。
周從顯被打濕的衣衫,在腳邊滴水,氳濕了一小塊。
“周卿心思縝密,這回怎會犯如此小錯?!?/p>
年輕的男子只能看見背影,寶藍色的錦衣在暗處,只能隱隱看見銀線繡成的花紋輪廓
“是臣大意,臣的計劃不會變,這件事也不會有所影響?!?/p>
“周卿,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更何況兒女情長。”
年輕男人微微側(cè)頭,他的唇色有些蒼白,好似常年在病中。
周從顯的心下一緊。
“陛下……”
“呵呵……”年輕的帝王笑了一下,“周卿也不必緊張?!?/p>
他的話音一轉(zhuǎn),“聽說姜氏是楚州人士?!?/p>
周從顯不明所以,“是?!?/p>
“我朝兵力八十萬,超過半數(shù)在孟老將軍手中,可惜孟老將軍一門忠烈,后繼無人?!?/p>
“聽說昔年孟將軍愛女逃婚后,再無蹤影?!?/p>
周從顯不知道陛下為什么會提到這樁舊事,“是,聽說二十多年孟老將軍都不曾放棄過尋找愛女?!?/p>
陛下的食指撫上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緝影衛(wèi)探查到,孟老將軍的人尋到楚州后便返回了。”
“周卿你說,孟老將軍的后人可是在楚州?!?/p>
周從顯猛地抬頭,“陛下!”
“周卿,你應該知道該怎么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