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小打算去一天,把八嘎自行車帶去給賀建民騎。
她順便把丁旭帶去。
一路加速,4個小時準(zhǔn)時到。
把家里打掃干凈,王小小準(zhǔn)備了一些物資,就帶著丁旭去找了賀建民。
賀建民看到丁旭,都不用小小介紹,笑呵呵拍拍丁旭的腦袋:“年輕的小丁,和老丁很像,出生是多少年多少月?”
丁旭說:“1950年5月29日?!?/p>
賀建民呵呵:“滾蛋~等明年5月30日在過來,陸軍軍隊不要學(xué)員,只要兵,除非你是軍校來的,先去小小那里住?!?/p>
王小小挑眉,幾個意思?不告訴她這么死板,靈活性不可能沒有,爹不可能不要丁爸的娃,她都把丁旭當(dāng)自家人了。
賀建民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想要,老丁家是怎么樣的,他不清楚嗎?
這個小崽崽是含著金勺的小少爺,不知人間辛苦,還是給閨女帶上半年,保證脫胎換骨。
賀建民看到丁旭沒有當(dāng)場炸毛,心里肯定點點頭,還算是好玉。
賀建民看到自已的搭檔喬政委回來,立刻揚聲喊道:“老喬!來得正好!”
他一把拉過還有些懵的丁旭,推到喬政委面前,臉上掛著再真誠不過的笑容:“這是老丁的兒子,丁旭!好小子,一心要來當(dāng)兵報效祖國,這精神頭值得表揚!”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上了恰到好處的惋惜:“可惜啊,我剛剛一問,這孩子實誠,說是五零年五月生的,這還差著幾天才滿十六呢!咱們軍隊的規(guī)矩,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這門檻不能破??!我讓他明年過完生日準(zhǔn)點兒來!”
賀建民說著,用力拍了拍喬政委的肩膀,眼神里傳遞著只有老搭檔才懂的信息:“老喬,你政策水平高,口才好,你來跟孩子好好講講咱們的政策。小孩子一片熱忱,千萬別寒了孩子的心!”
喬政委眨眨眼,目光在賀建民故作嚴(yán)肅的臉上、丁旭有些不服又有些期待的臉上以及旁邊抱著胳膊看戲的王小小臉上轉(zhuǎn)了一圈,立馬心知肚明。他和賀建民風(fēng)里雨里搭檔十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肚里唱的是哪出戲。
他立刻換上一副和藹可親又略帶官方的面孔,攬住丁旭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丁同志啊!你的心情,喬叔叔非常理解!想當(dāng)年,我也是像你這么大年紀(jì),懷著滿腔熱血投身革命隊伍的!”
他一邊說,一邊把丁旭往旁邊帶,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豎著耳朵聽的戰(zhàn)士也聽見:“但是呢,咱們?nèi)嗣褴婈牉槭裁茨艽騽僬??就是因為有鐵的紀(jì)律!這年齡規(guī)定,是為了保護(hù)你們這些好苗子,讓你們的根骨再長得結(jié)實些,思想再成熟些!這是國家對你們的愛護(hù)!”
喬政委說得情真意切,仿佛拒絕丁旭是一件多么痛心疾首、又不得不按章辦事的艱難決定?!澳阆劝残脑凇ㄋ戳搜弁跣⌒。┰谛⌒⊥灸抢锎煤缅憻捝眢w,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等明年一到年齡,喬叔叔親自給你辦入伍手續(xù)!怎么樣?”
這一番連消帶打,既捧高了丁旭的積極性,又嚴(yán)守了規(guī)定,還把“延遲入伍”包裝成了組織的“關(guān)愛”和“重點培養(yǎng)”,給了丁旭一個臺階和滿滿的期待。
丁旭被喬政委摟著,聽著這番滴水不漏又充滿關(guān)懷的話,心里的那點不服氣也散了,反而生出一種組織上在考驗我、培養(yǎng)我的鄭重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王小小小聲說:“爹,你幾個意思?”
賀建民呵呵兩聲:“閨女,你真當(dāng)老子不知道老丁家的情況,現(xiàn)在這個是大少爺,現(xiàn)在來,你嫌你丁爸的位置穩(wěn)如泰山了嗎?先讓他了解人間疾苦先?!?/p>
王小小也煩呀!
她就怕她那里成托兒所,幼兒園了,一個個的小孩有問題,就往她那里一丟。
王小小驚訝:“喬叔叔跟著你一起?我以為他會在后方呢?”
賀建民:“老子的搭檔,十三年了,配合默契,組織上會優(yōu)先考慮的,你以后也會有自已的搭檔,不單要看人,更加要看他的大家庭和小家庭?!?/p>
王小小不解道:“但是怎么喬叔叔沒有來到家里吃飯?”
賀建民小聲說:“他的孩子不幸夭折,妻子一個人在家吃飯,他不放心。”
王小小也小聲說:“再生一個?”
“生不出來,老喬堅決不離婚,直接和大家庭脫離關(guān)系了。”
王小小問:“他老婆多大了?”
賀建民想了一下:“老喬36歲,我記得他老婆比他小兩歲,那就是34歲了吧!”
王小?。骸耙灰胰トタ纯矗沂鍫敔斀涛乙槐緯?,里面的針法有一項是治療不孕的。”
賀建民摸著下巴,眼神里閃著光。他是知道自家閨女的本事的,別的不說,就她搗鼓的那些草藥膏子,把他從51年落下的老寒腿都給治服帖了。
往年冬天疼得鉆心,這個月愣是沒發(fā)作。
要不是前陣子他舊傷復(fù)發(fā)被閨女發(fā)現(xiàn),他都不知道這丫頭偷偷給他備了這么些好藥。
“閨女,你這法子靠譜不?”賀建民壓低聲音,“老喬為這事,這些年心里苦啊。你要是真有把握,爹就遞個話。”
王小小認(rèn)真地點點頭:“爹,那本書是我太叔爺爺傳下來的,我用山里的銀針和草藥,配合著來,有七成把握?!边@本書是在老家的廢品收購站撿到的,她靠著這本書讓患了為胃癌叔爺爺多活了兩年。
她頓了頓,補充道:“不過得先讓我給嬸子把把脈,看看具體是什么癥候。”
賀建民一拍大腿:“成!這事兒爹來安排。不過閨女,這事兒得悄悄的,你喬叔不怕丟面子,就怕他媳婦兒再失望?!?/p>
正說著,喬政委從遠(yuǎn)處走了過來。
賀建民立即換上爽朗的笑容,高聲招呼:“老喬!來來來,小小正好說要找你請教個政策問題!”
等喬政委走近,賀建民使了個眼色,王小小會意,輕聲對喬政委說:“喬叔叔,我最近在學(xué)針灸,想找個志愿者練練手。聽說嬸子有時候會頭疼,要不我晚上去你家吃飯,順便去給嬸子扎兩針?免費的,就當(dāng)讓我積累經(jīng)驗?!?/p>
喬政委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什么,眼圈微微發(fā)紅。
這個鐵打的漢子,聲音都有些哽咽:“好孩子,那就麻煩你了。”
賀建民在一旁看著,心里暗嘆:自家這個閨女啊,小面癱一個,辦起事來卻總是這么妥帖。
既保全了大人的面子,又給了人希望。
王小小知道,即使在后世里,沒有小孩的夫妻是很難長久的。
喬叔叔也算是高位了,他依然沒有小孩,如果尚無父母還能好說一點,如果有父母,在這個年代,喬叔叔要頂多少壓力。
最討厭的是所有的壓力和不孕的指責(zé),在傳統(tǒng)觀念里會幾乎全部傾瀉在女性一方。
人們會默認(rèn)是妻子不能生,她會承受“不下蛋的母雞”之類的惡毒嘲諷和同情目光。
喬叔叔毅然與大家庭脫離關(guān)系,正是在用行動將所有社會輿論的矛頭引向自已,替妻子扛下了這一切。
其實也有一點,看喬叔叔的樣子,搞不好也是個官二代,壓力更加大。
晚上,三人來到喬政委家。
喬政委的妻子木阿姨是個溫婉清瘦的婦人,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憂郁。
她強打著精神,張羅了一桌還算豐盛的飯菜,笑容卻有些勉強。
“小小同志,快請進(jìn),老喬都跟我說了,真是麻煩你了?!彼穆曇艉茌p,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客氣。
王小小禮貌地點頭:“不麻煩,木阿姨?!?/p>
席間,氣氛有些沉悶。賀建民和喬政委努力找著話題,丁旭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吃飯。
王小小話不多,只是安靜地觀察著木阿姨。
飯后,王小小提出給木阿姨看看頭疼。木阿姨順從地坐在炕上。
低頭拿針的時候,王小小戴著的棉帽掉了下來。
當(dāng)她那顆光溜溜、在燈光下有些反光的腦袋露出來時,原本還強自鎮(zhèn)定的木阿姨目光瞬間凝固了。
她死死盯著王小小的光頭,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呼吸變得急促。
突然,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像是積蓄已久的情感終于決堤,猛地一把緊緊抱住站在面前的王小小。
“東東……我的東東啊——!”
她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哭喊,整個人蜷縮起來,把臉埋在王小小單薄的懷里,哭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積壓了多年的痛苦一次哭盡。
“你回來了……你回來看媽媽了是不是?東東……我的孩子……”
王小小的身體瞬間僵住。她能感覺到抱著她的這個身體在劇烈地顫抖,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濕了她的衣襟。
那哭聲里蘊含的絕望和思念,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喬政委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眼圈通紅,想將妻子拉開,聲音沙?。骸笆缣m!淑蘭你醒醒!這不是東東,這是小小同志!”
木阿姨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抱著王小小不肯松手,一遍遍地喊著那個名字。
賀建民和丁旭也站了起來,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手足無措。
王小小在最初的僵硬后,緩緩抬起手,非常輕、非常笨拙地,一下下拍著木阿姨劇烈起伏的后背。
她沒有說話。
她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這位母親失去的孩子“東東”。
她這顆光頭,成了壓垮這位母親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她宣泄積壓多年痛苦的唯一出口。
喬政委無力地蹲下身,雙手捂住了臉,肩膀微微聳動。
這個在戰(zhàn)場上鐵骨錚錚的漢子,此刻在妻子崩潰的哭聲面前,顯得如此脆弱。
王小小維持著被抱住的姿勢,任由木阿姨的眼淚流淌。她心里明白,今晚的治療從母親的心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