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帆想去做基因檢測,是我不同意。”
“基因檢測結果,不是我愛不愛她、娶不娶她的理由,也不是她嫁入浦家的通行證?!?/p>
浦應辛靜靜地看了莊靈云幾秒鐘,說出了自己心里已經翻來覆去了無數(shù)次的話。
“辛兒~繼續(xù)說醫(yī)學問題…”
浦逸調整了一下坐姿,再一次打破了僵局。
“好!”
“乳腺癌基因從兩萬多個基因中被率先發(fā)現(xiàn),不是因為它復雜,恰恰說明它簡單,容易找到發(fā)病機制?!?/p>
“你們都清楚,在醫(yī)學上,能明確找到發(fā)病機制的疾病,是人類最容易攻克的疾病?!?/p>
“人體上更多的是原因不明,根本找不到發(fā)病機制的疾病,又有誰給這些更為疑難的疾病做了基因檢測、又有誰證明過它們的遺傳性?”
“人類都是因為意外去世的嗎?”
“絕大部分人都是因為疾病去世的,誰家里沒有病人,誰敢說自己家里的病不遺傳,誰敢說自己身上就沒有易感基因!”
“難道不研究的,尚未發(fā)現(xiàn)的,攻克不了的,就不存在嗎?這是一個醫(yī)務工作者的科學態(tài)度嗎?”
“爺爺是心腦血管疾病去世的,奶奶有高血壓,#姑媽也有,爸爸今年也開始吃阿羅洛爾了?!?/p>
“我是否可以被推測為有高血壓家族史?”
“世衛(wèi)組織和我國歷年來公布的死亡率排名第一的疾病就是心腦血管疾病!”
“照這個邏輯,我作為有著死亡率最高的心腦血管疾病家族史的人來說,我是不是也應該在婚戀中受歧視!”
“我需不需要拿著基因檢測報告,去向筱帆和她媽媽證明我有沒有健康隱憂!”
浦應辛從臨床數(shù)據(jù)和醫(yī)學論證的角度,向父母不斷提出質疑。
莊靈云撐著腦袋,眉頭深鎖,一言不發(fā)。
浦逸則繼續(xù)疊著他手里的那張粉色便簽紙。
“筱帆和她媽媽自始自終,從來沒有問過我,我們家里有哪些人,都是因為得了什么病而去世的?!?/p>
“包括這次外婆去世,她們心里只有懷念和悲痛,她們從未想過外婆的病是否會遺傳到我身上!”
“如果是那些不懂醫(yī)學的人帶著有色眼鏡看筱帆,我可以理解他們是認知有限?!?/p>
“你們作為學臨床的,現(xiàn)在跟我談的到底是醫(yī)學還是偏見!”
浦應辛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層層遞進,噎住了父母。
“辛兒…”
莊靈云欲言又止。
“你們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浦應辛步步緊逼,他今天必須要知道父母的底線。
“我們在意的是你的幸福和未來,我們在意的是你的婚姻和前途要面對什么風險?!?/p>
莊靈云眼神苦澀,神態(tài)憂傷。
她知道他們夫妻倆和兒子陷入了一個誰也說服不了誰的困境。
“爸爸媽媽,那些愛冒險的人,跳傘、滑雪、賽車,死亡率很高,你們會覺得有這類愛好的人就不能嫁入浦家嗎?”
“警察、消防員、軍人…風險也極高,也要遭受歧視嗎?”
“蠅營狗茍、以公謀私的家庭,風險不高嗎?”
浦應辛再一次向父母提出了犀利而深刻的反問。
“辛兒……”
莊靈云面色不佳,一時語塞。
“媽媽,我們都是背過希波克拉底誓言的人?!?/p>
“如果一個醫(yī)生都不能對生命一視同仁,這個世界是不是太殘酷了。”
“社會歧視的到底是疾?。窟€是高風險?還是本質上是在歧視弱者!”
“生命是否平等?我們醫(yī)生能不能選擇性的去治病救人?”
“我們有沒有明里暗里對一個人的生命明碼標價?”
“筱帆如果有和我一樣的家世背景,她的家族史還會不會成為評判她價值的標準?”
浦應辛眼中流露出了些許失望和難過。
他知道這個社會很殘酷很世俗,但是他希望自己的家可以保有一方凈土。
這時浦逸將自己手中疊好的粉色便簽紙默默放在了小圓桌上。
是一個粉紅絲帶的形狀,像極了全球乳腺癌防治活動的標識。
“辛兒~爸爸媽媽也不是圣人。我們總是會想著要給你最好的,無論是什么。”
莊靈云發(fā)現(xiàn)了兒子眼中的失望,聲音有些哽咽。
“外公以前教導我,如果沒有鬧革命,如果沒有新中國,他在舊社會就如螻蟻?!?/p>
“他說他只要喝一碗涼水,就可以跑一整晚的急行軍,他九死一生,是建立一個新社會的信念一直支撐著他?!?/p>
“他一生都追求公平正義,追求婦女解放,他的信仰和教導還在你們心里嗎?”
浦應辛用失望又失落的語氣說出了這段錐心之話。
莊靈云撐著頭,靠在椅背上,眉頭緊鎖,表情顯得很痛苦。
“外公半輩子都在鬧革命,他救了很多很多人。”
“他說等他革命成功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他卻發(fā)現(xiàn)他唯獨沒能救自己母親,你的奶奶!那個一輩子活在命運沼澤里的女性?!?/p>
“所有知情人都告訴外公,在他從軍后,他的母親生活得有多悲慘,是如何在絕望中死去?!?/p>
“外公說,這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因為他沒能救自己最愛的人!”
浦應辛說到此處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屏氣凝神,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
那一刻,莊靈云的眼淚也無聲滑落。
浦逸見狀,趕忙遞了一張紙巾給莊靈云,輕撫她的后背,安慰她。
“辛兒~每個人身上都有責任,我和你爸爸也有……爸爸在爺爺去世后,放棄仕途,接手浦家,就是在承擔一個男人的責任…”
“我們都要為家族想一想…”
莊靈云接過紙巾,擦拭著臉上的淚水,無論兒子怎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始終沒有對婚事松口。
“爸爸媽媽,在我說了那么多醫(yī)學論證后,如果你們依然抱著偏見,依然認為我和筱帆結婚、生兒育女,是對家族不負責任?!?/p>
“那你們趁著還年輕,還來得及再生一個孩子?!?/p>
“如果你們擔心自己的年齡在撫養(yǎng)上會力不從心,我和筱帆可以撫養(yǎng)他?!?/p>
“在他成年前,我作為浦家子孫,我會履行自己對家族的職責,如果爸爸覺得有必要,我可以不做醫(yī)生,回來參與管理企業(yè)?!?/p>
“等他成年后,你們把浦家所有的產業(yè)都交給他,我會放棄浦家產業(yè)的繼承權?!?/p>
浦應辛神色平靜,沉靜從容地緩緩說出了自己的底線。
既然雙方攤牌至此,既然自己的婚姻始終無法得到父母的理解和祝福,那他只有在履行完職責后,脫離這個大家族了。
“辛兒~爸爸媽媽不是這樣想的…”
“你是最好的兒子!我們都愛你!我們只是覺得筱帆不是你的最優(yōu)選……”
莊靈云邊哭邊說,眼淚滾滾而下。
“辛兒~爸爸媽媽是愛你的!從未變過??!”
浦逸也神情凝重,目露哀傷,用痛苦的眼神看著兒子。
此刻,他們一家三口的心靈都遭受了重創(chuàng),每個人都很痛苦。
“明天我就會帶筱帆去美國,等我結束在美國的工作,回國后我就會和她領證辦婚禮?!?/p>
“你們愿意,就通知親朋好友來參加婚禮;你們不愿意,我就自己發(fā)請柬通知親朋好友?!?/p>
“爸爸媽媽,或許你們此刻失望失落,我也是。”
“我一直很愛你們,所以最希望得到你們的理解和祝福?!?/p>
“謝謝你們這三十二年里給予的愛!我深愛著你們、會照顧好你們的這份心,也從未改變。”
浦應辛說完這幾句話后,忍著心中的痛楚,起身離開。
跨出書房的一剎那,他淚水滑落。
他聽到身后傳來了母親傷心痛哭的聲音。
如萬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