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攻擊性,在陳麥的沉默中,變得更強(qiáng)。
陳麥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已冷靜下來。
不能再被對方的情緒帶著走了。
他必須把主動權(quán),重新拿回來。
“王阿姨?!?/p>
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有些干澀,但很堅定。
“我承認(rèn),我剛才的問話方式,有問題?!?/p>
他選擇了退讓。
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我向您道歉?!?/p>
他站起身,對著老太太,微微鞠了一躬。
這個舉動,讓老太太的攻勢,明顯一滯。
她大概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精明強(qiáng)干的年輕人,會真的低頭。
陳麥坐回座位。
“但是,王阿姨,您也得理解我?!?/p>
他沒有繼續(xù)糾結(jié)于動機(jī),而是把話題,拉回到了那個最核心的邏輯點(diǎn)上。
“我不是警察,我是律師。我的工作,就是要講證據(jù),講邏輯?!?/p>
“您說,您是‘隨便按一下’,‘運(yùn)氣好’,才打開了那個柜子?!?/p>
“這個說法,從邏輯上,它不成立?!?/p>
他看著老太太的眼睛,這一次,他的目光里沒有試探,只有真誠。
“我不是不信您的人品,我是不信這件事本身?!?/p>
“如果今天,您是我的當(dāng)事人,您跟我說,您是靠運(yùn)氣脫罪的。我作為您的律師,我第一個就不會信。”
“因?yàn)榉ü俨粫?,證據(jù)不會信,常理,更不會信。”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jù),不卑不亢。
既承認(rèn)了自已的錯誤,又清晰地表達(dá)了自已的立場和困惑。
老太太臉上的激動,慢慢褪去了一些。
她看著陳麥,似乎在重新評估眼前這個年輕人。
咖啡館里的氣氛,終于從剛才的劍拔弩張,緩和了下來。
“那你想怎么樣?”
老太太的口氣,軟化了許多,但依舊帶著防備。
陳麥看著她。
那張剛剛緩和下來的,布滿皺紋的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警惕和一絲不易察的倔強(qiáng)。
“我想怎么樣?”
陳麥重復(fù)了一遍她的話。
他沒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將桌上那些散落的,沾著咖啡漬的鈔票,一張一張地?fù)炱饋?,疊放整齊,然后輕輕地推回到老太太的面前。
他的動作很慢,很穩(wěn)。
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急躁。
就像一個銀行柜員,在處理一筆再正常不過的業(yè)務(wù)。
這種冷靜,比剛才的鞠躬道歉,更讓老太太感到不安。
“王阿姨,錢,您收好?!?/p>
陳麥終于開口。
“我們不缺這五十塊錢,也不是為了這五十塊錢。”
“我想要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p>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與她對視。
“真相?!?/p>
老太太的身體,又一次繃緊了。
“我說的就是真……”
“您說的不是?!标慃溨苯哟驍嗔怂@一次,沒有留任何余地,“所以,既然我們私下談不攏,那就只能換個地方談了?!?/p>
“換個地方?”老太太愣了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對?!?/p>
陳麥點(diǎn)了點(diǎn)頭。
“法庭?!?/p>
這兩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輕飄飄的,卻像兩塊巨石,轟然砸進(jìn)了老太太的心里。
法庭?
她整個人都懵了。
“你……你這小伙子,你怎么還嚇唬人呢?”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荒謬和不信,“為了五十塊錢,你還要去告我?警察都不會管!”
她以為自已抓住了對方的邏輯漏洞,氣勢又回來了一點(diǎn)。
“您說得對?!?/p>
陳麥的反應(yīng),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竟然承認(rèn)了。
“按照法律規(guī)定,盜竊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才構(gòu)成盜竊罪。五十塊錢,確實(shí)遠(yuǎn)遠(yuǎn)不夠立案標(biāo)準(zhǔn)?!?/p>
陳麥像是在給她普法,態(tài)度耐心得可怕。
“所以,警察來了,也確實(shí)只能是批評教育,調(diào)解賠償?!?/p>
老太太聽到這里,徹底松了口氣,甚至帶上了一絲看穿了騙局的得意。
“那不就結(jié)了!你還拿法庭嚇唬我!”
陳麥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波動。
他只是問了一句。
“王阿姨,您知道什么叫‘多次盜竊’嗎?”
老太太的得意,僵在了臉上。
“什么……多次?”
“意思是,在兩年內(nèi),實(shí)施盜竊行為三次以上?!?/p>
陳麥繼續(xù)解釋,不疾不徐。
“根據(jù)最高法的司法解釋,多次盜竊,是作為可以追究刑事責(zé)任的情形之一的。”
“也就是說……”
他停頓了一下,讓對方有足夠的時間來消化這個信息。
“雖然您每次拿的東西,金額都不大。但是,您拿的次數(shù),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三次?!?/p>
“這件事,一旦進(jìn)入司法程序,就不再是五十塊錢的民事糾紛了?!?/p>
“而是,刑事案件?!?/p>
轟。
老太太的腦子里,嗡的一聲。
刑事案件。
這四個字,比剛才的“法庭”兩個字,要重上千百倍。
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血色,變得一片煞白。
“你……你胡說!”她的嘴唇哆嗦著,發(fā)出的反駁蒼白無力,“我……我沒偷!我就是拿……”
“您是在我們明確告知您不能拿,并且更換了密碼鎖之后,依然通過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方式,打開了柜子,拿走了不屬于您的東西?!?/p>
陳麥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顆釘子,精準(zhǔn)地釘在她辯解的漏洞上。
“這個行為,在法律上,就叫盜竊。”
陳麥靠回椅背。
他知道,對方的心理防線,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要做的,是施加最后一根稻草。
“王阿姨,您先別急?!彼踔吝€安撫了一句,“其實(shí),您也不用太擔(dān)心?!?/p>
老太太抬起頭,灰敗的眼睛里,燃起一絲希望。
“您年紀(jì)大了。”陳麥說得很坦誠,“就算真的走了刑事程序,考慮到您的年齡,身體狀況,還有這個案子的具體情節(jié),法院大概率也只會判處緩刑。”
“也就是說,您不用坐牢。”
希望的光,又亮了一點(diǎn)。
老太太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但是……”
陳麥話鋒一轉(zhuǎn)。
這兩個字,像一把冰冷的鉗子,瞬間扼住了她的咽喉。
“您想過沒有?!?/p>
“就算您不用坐牢,可這個案底,是會跟著您一輩子的?!?/p>
“案底?”老太太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個陌生的詞匯。
“對?!?/p>
“您可能覺得,您都這把年紀(jì)了,有沒有案底,無所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