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去找死人要答案?
秋榕榕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周景行的身上。
她總是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蒼白虛幻,無法觸及。
好吵!
媽媽說:
「你想知道我們愛不愛你嗎?想知道答案的話就過來找媽媽,媽媽會親口告訴你的?!?/p>
爸爸說:
「你要是覺得一個人太孤獨,就可以過來陪爸爸媽媽,我們一直在等你。」
他們一起開口:
「一家人,就要完完整整地在一起?!?/p>
天旋地轉(zhuǎn),爸爸媽媽的臉重合在一起,變成惡鬼羅剎,在她的小世界里來回旋轉(zhuǎn)。
一只冰涼的手順著被窩摸進來,打斷了這些紛雜的聲音。
周景行在屋外和江無渡聊天,站的時間久了,沾染了夜晚的涼氣,他手觸碰到秋榕榕的眼睛,她的睫毛軟軟地扎在他的指腹上。
沒有濕漉漉的感覺。
周景行有些驚喜。
再順著鼻梁往下摸,還喘著氣。
摸到嘴唇的時候,他感覺秋榕榕呸了他一口,把身子扭到靠著墻的那一邊。
他想,秋榕榕應(yīng)該是想狠狠地咬他一口,直到咬出血的,但理智沒讓她這么做。
她還真是把他當成那種不需要理由也作惡的人。
哪怕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依然覺得他會傷害她。
周景行悵然若失。
他不會再傷害她,只是把她關(guān)在這座島上。
她知道太多的秘密,囚禁是她唯一的活路。
周景行不希望她變得癡傻,因為他想要的不止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靈魂。
他想要那顆摧折很久,卻從未斷裂的靈魂。
而秋榕榕,依舊恐懼他。
再也回不到那四年,她用泛著光的眼睛看著他,和他描繪著未來,說著結(jié)婚后家具的擺放位置。
周景行覺得有些可惜,但也正是因為誤會,他們才相遇。
若他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秋家的親生女兒,他們會抬抬手放過她。
也就沒有后面的事情。
秋榕榕應(yīng)是后悔他們的相遇。
如果人有前后眼,秋榕榕肯定會把收養(yǎng)關(guān)系寫個大牌子,掛在脖子上,提醒他們別認錯人。
但周景行不后悔,是命運將她送到他的手中,這是饋贈,他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秋榕榕陷入了混沌的境地。
爸爸媽媽的聲音很割裂,一會在她耳邊肯定愛是真的,一會又蠱惑她下地獄去親口問他們。
對秋榕榕傷害最深的,不是江無渡這種從一開始就展露出惡意的人,而是像她的爸爸媽媽,像周景行這樣走進過她心里的人。
最痛的刀,必然來自最親近的人之手。
周景行可太知道怎么傷人心了。
那四年演得太好。
導致秋榕榕也會像今天聽見爸爸媽媽的聲音一樣,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聽見他的聲音。
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你難過的話,可以哭出來?!敝芫靶谐榛厥?,他的聲音從被子外傳進來,“哭出來,心里就不難受了?!?/p>
秋榕榕沒理會這個聲音,她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幾天,秋榕榕表面看起來沒有什么異常。
她早上準時起床。
洗臉、換衣服、吃早餐。
甚至比以前更井井有條。
她還會在院子里上曬太陽,抱著那本從沈硯川書房里拿出的,已經(jīng)翻過千八百遍的《小王子》,在藤椅上坐上一兩個小時。
只是她一頁都沒翻過去。
她盯著書里那行字良久,眼睛卻像是透過紙張在,看一個更遠更空白的地方。
風吹起她柔順的長發(fā),她只是木然地靠在那里,書從腿上滑落,她也不彎腰去撿。
還是小七幫她把書撿起來。
“夫人,夫人!”小七蹲在秋榕榕身邊連續(xù)喊了好幾聲。
秋榕榕才緩緩回神,對著小七露出一個笑容,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今天廚房的阿姨做的湯味道不錯。”
“我沒問這個。”小七賊頭賊腦的看向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后,他伸出兩只手捏在秋榕榕的肩膀上,幫她捏了捏肩,又捶了捶,“夫人,你和老板是不是吵架了?”
“沒?!?/p>
“可夫人你比之前還要不開心。”
“有區(qū)別嗎?”
“有啊,以前夫人的難過還能藏起來,現(xiàn)在難過的情緒那么大,夫人的身體盛不下了。”小七夸張地用手比畫了一下大小。
秋榕榕閉上眼睛,連小七都能看得出來。
那周景行,更是能一眼透徹。
秋榕榕沒再做噩夢。
不是因為夢少了,而是她幾乎不怎么睡得著。
周景行一開始想陪著她,等她自行調(diào)節(jié)過來。
但他發(fā)現(xiàn)不行。
秋榕榕好像有些過載。
像是一臺反復刷新,然后頁面突然卡死的機器。
安慰和陪伴不行,周景行只能換一種方法,他離開,留給她自我恢復的空間。
長夜漫漫。
三天過去,秋榕榕還是沒什么精神,吃得少,話也比之前少許多。
第四天晚上,周景行推門進來,開燈的一瞬間,他看到秋榕榕坐在窗邊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黑夜,像是坐了很久。
“怎么不睡?”他問。
她慢慢回頭,眼神沒有焦距,語氣卻很平靜:“我想看星星?!?/p>
可這天晚上,烏云密布,窗外一片漆黑,什么星星也沒有。
沈硯川沒說話,只是走過去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
“以后別在地上坐著,會著涼。”
秋榕榕沒有反抗,只是順從地窩在被子里,一如既往地聽話。
她輕輕點頭,“嗯。”
次日一早,傭人掃地的時候,在窗邊發(fā)現(xiàn)了一只破裂的玻璃杯,碎片藏在窗簾下面,趕緊去報告周景行。
周景行看見碎玻璃,臉色難看地拿著玻璃走到餐桌前,把碎玻璃放在桌面上。
此時秋榕榕正坐在餐桌前喝牛奶。
一杯牛奶,她足足喝了二十多分鐘。
周景行奪走她手中的牛奶,“你父母騙了你二十幾年,但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你可以和我一起憎恨他們,這樣你就是我們的一員?!?/p>
“沒必要為了已經(jīng)死去的人尋死覓活,兩個騙子不值得你這樣做。”
秋榕榕掃了一眼玻璃碎片,“哦,你誤會了,我不是想自殺,我是昨天晚上不小心把杯子打碎,沒來得及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