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很深的父女之情呢?”
虞素錦思索片刻,還是問長姐。
因為她感覺,自己對姨娘生母的感情更深,對父親更多是源于巴結(jié)?;叵霃男〉酱笳J識的親朋家的父女情,似乎,和自己家的差不多。
只聽長姐道:“爹爹像娘親一樣溫柔地對待女兒,照顧女兒,為女兒籌謀將來。女兒哭了,他比女兒還難過,女兒被人欺負了,他一定要把對方十倍欺負回去。女兒像喜歡娘親一樣喜歡爹爹,依賴爹爹,照顧爹爹。父女之間,彼此都愿意為對方長久付出,父女之情更甚于父子?!?/p>
虞素錦聽了,不由心向往之,又不敢相信。
“世上真的有那樣的父女情嗎?”
“有。我見過?!?/p>
“是誰家?”
長姐看向殿外天空,沒有回答。
虞素錦不再追問。她感覺長姐一直有事瞞著所有人。
以前,長姐的心事很沉重,如今,她越來越感覺到長姐的輕盈。
很忙碌,但是很輕盈。
許久后,她聽到長姐說:“素素,這世上,每一個女兒的困境,和每一個母親的困境相同。閨中女孩的困境,和為人婦者的困境相同。兒媳的困境,和婆母的困境相同。獨居寡婦的困境,和子孫滿堂老太太的困境相同。這些困境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作‘男人’。
或者說,是幾千年前最開始那批男人,所構(gòu)建的暴力、剝削的綱常結(jié)構(gòu),困住了所有女人,以及男人自己。
你體會不到父女情深,因為你和虞忠之間,不是單純的生父和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而是一個擁有絕對權(quán)力的男人,和作為財物的弱小女孩之間的關(guān)系。在每一個出生的女孩都必須冠以父姓的世道里,父女之情,對女兒來說,永遠是一場不對等的權(quán)力游戲。”
虞素錦大為震撼。
從父女關(guān)系延伸開去。
仿佛一瞬間看懂了虞家內(nèi)所有人的關(guān)系。
也看懂了家庭關(guān)系之外,天下間大部分關(guān)系的本相。
“長姐……”
她笑意艱澀。
感覺這天地間有一座無形的牢籠,束縛著,鎮(zhèn)壓著,讓她喘不過氣。
緋晚看著她,揚眉:“別怕?!?/p>
“長姐,你當太后,是不是想……”
“對。素素,你作為我的副手,每一天做的事,都是在和我一起改變這個世道。”
“好難啊?!?/p>
“不難,要我們干什么?!?/p>
緋晚輕描淡寫,笑意盈盈。
讓虞素錦無限崇拜。
長姐!
長姐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女子,她永遠要跟在長姐身邊!
回想自己當初進宮時的淺薄小聰明,她感到脫胎換骨的輕松和振奮。
她開開心心重新投入到瑣碎的事務中,疲憊一掃而空,精力滿滿,斗志滿滿。
緋晚見她如此,暗自好笑。
好吧,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又成功哄騙一個身邊人死心塌地了。
緋晚和虞素錦探討父女情,不過是防患未然,讓虞素錦不要因為顧念虞忠,而動搖對自己的忠心。
虞素錦極聰明,任何事只要稍微點撥,上手極快,緋晚現(xiàn)在處理內(nèi)宮和外朝事務都少不了她,可不想她存有二心。
聊一聊父女本質(zhì),讓她毫無心理負擔地幫著自己對付虞忠,又不妨礙她平日對虞忠噓寒問暖,不負長姐不負爹,這是最好的狀態(tài)。
顧姝兒罵罵咧咧說過,用宏大的命題和世界的本質(zhì)給女人洗腦,男的最擅長了。緋晚學會了。
不過,平心而論,緋晚還是很向往單純的父女深情。
她前世的師父,那位一起流落北上的同路人,京郊某家小醫(yī)館的坐診郎中,和他女兒之間,就是很溫馨很單純的父女之情,前世今生緋晚都羨慕不已。
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郎中,醫(yī)術(shù)卻比太醫(yī)們高超,在家修道,言行豁達,對世間萬事都有犀利明澈的看法。遭逢變故,領(lǐng)著女兒北上逃亡,緋晚才有幸結(jié)識了他。
她聽他談天說地,論道論政,針砭時弊,學到了很多,大開眼界。和他學醫(yī)術(shù),學怎么在苦難中堅韌生活,一起在邊軍里做軍醫(yī),一起死在戰(zhàn)亂中。那段經(jīng)歷,緋晚從來沒忘記。
如果沒有師父,她想,自己或許不會從一個逆來順受的婢女,變成敢于反抗的斗爭者。
她悄悄派人去京郊探過師父幾次。
看到師父安穩(wěn)生活,每日坐診,生活不寬裕卻經(jīng)常給女兒買花布買書,縱著女兒學醫(yī)學武,緋晚就放心了。
她暗中將前世毀了師父醫(yī)館的地頭蛇收拾掉,沒有打擾父女倆的生活,也沒有賞賜金銀或官職讓他們富貴。
他們的歲月靜好,就是她努力前行的價值所在。
守住大梁的太平,守住朝野的清明,是她對前世師父最好的報答。
努力改變女子的生存環(huán)境,讓師父的女兒長大后過得更自由寬松,一定比莫名其妙的施舍打擾,讓師父更開心。
……
秋末冬初,淑妃生產(chǎn)。
一對龍鳳胎。
姐弟兩個。
孩子滿月后,淑妃晉為貴妃。
孩子百歲宴,皇子封為太子。
緋晚從代天子職,終于名正言順成了攝政太后。
前朝三位輔政大臣,從北瞿歸來的陸龜年領(lǐng)銜。
次年夏,北瞿裂為五國,梁軍分十萬人駐守各國,襄王率一萬精兵并火器營長期巡視五處。謝惟舟南歸京城,封護國大將軍,晉封宴后,重新赴北鎮(zhèn)守邊關(guān)。
隨著北方戰(zhàn)火平息,國內(nèi)兵力充沛,各處大大小小的反叛也走近尾聲,在這一年冬天,終于銷聲匿跡。
緋晚不顧一些老臣反對,徹底開放海禁,從此不光朝廷指定的幾家海商可通航,民間商隊也可申報后自由出海。
晏后身為并立皇太后,不攝政,只經(jīng)商,掌管海貿(mào)、邊境互市和鹽鐵糧運,等于暗中握著大梁經(jīng)濟命脈。她和緋晚私人共同經(jīng)營的海船商隊,獲利豐厚,大部分利潤都用來武裝方無咎統(tǒng)領(lǐng)的二十萬禁軍,和在京城建立遍地開花的女學。
貴妃顧姝兒身為太子生母,不管軍政錢財,平日育兒之外就是畫圖畫圖畫圖,和內(nèi)宮營造司、工部各建造司以及兵部下屬的兵器坊建立了深厚的關(guān)系。
她隔三差五去跟晏后要錢。每一次圖紙改進付諸實施,都需要人力物力。
惠妃也給晏后要錢。緋晚給了她擴軍的自由,李家軍已經(jīng)分出三個分支,每一隊都近十萬人,要吃要穿要訓練要武器,處處花錢。
德妃同樣跟晏后要錢。她的戲班子擴張迅速,除了在宮里自己享樂,還隨時借給達官顯貴去用,順便收集各家府邸的動向消息。
晏后閑來跟緋晚嘀咕。
“人人都跟我伸手,我成了財神爺了。我的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妹妹快幫忙想想辦法,賺得再多,也比不上處處花得多啊!”
緋晚道:“姐姐賣官吧。無本萬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