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初見那年,唐楚君在人群中嫣然一笑,恰似春風(fēng)拂過柳岸。蕭允德偶然回頭一瞥,便是入了心,烙了印,在那雙杏眸里栽進了后半生。
他以帝王之身,卻總尋些由頭往她跟前湊。
今日討盞茶喝,明日想蹭頓飯,連她的家務(wù)事他也想順手管一管。一言一行,都暗藏著一位帝王平凡又旖旎的心思。
他當(dāng)初沒妄想要娶她的。
可命運待他不薄,終讓他如愿以償。
他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光陰。
蕭允德摩挲著青瓷碗沿,看她布菜時玉簪在鬢邊輕顫。
待要說的那樁秘事在舌尖轉(zhuǎn)了三轉(zhuǎn),終究化作一勺她親手舀的茯苓雞湯。
蕭允德始終覺得,她這里的飯菜比宮里可口,哪怕心事重重,也能多吃幾口。
他素來節(jié)制,晚膳要少用。但今日破例了。
他喜歡看她步搖微動,聞那縷暗香。
很是沉迷。
待成親后,可以日日如此,與她共食,想想就無比歡喜。
但今日有要事和她說,不能過于磨蹭。
吃完飯,蕭允德讓齊公公站在花廳門口把風(fēng),不讓任何人靠近。
他面色肅然。
把唐楚君嚇得花容失色,“怎的,女婿有消息了?莫不是……”
蕭允德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掌心貼著她的后背,低頭在她耳畔輕聲道,“別怕,女婿沒死……他是死遁。”
他不是真的要抱她,只是為了方便說這件秘事。說完,他便放開了她。
唐楚君聞言身子一僵,愕然抬眸,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卻也知,此事不能大聲嚷嚷,所有的驚訝都盛在那雙圓瞪的杏眸中
蕭允德嗓音低沉,“此事非同小可,你需得穩(wěn)住心神,陪女婿演完這場戲?!?/p>
她聲音發(fā)緊,“難道……他根本沒墜崖?”
“不,他確實墜崖了?!笔捲实马钣?,“眾目睽睽之下,千真萬確?!?/p>
唐楚君呼吸微滯,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又緩緩松開。
死遁……便是活著。
只要活著,就好。唐楚君閉了閉眼,長睫輕顫,終于低低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身子緩緩放松下來。
那顆心晃晃悠悠,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忽然生出委屈的情緒,就覺得女婿連女兒生孩子都沒能在跟前兒守著。當(dāng)時多危險啊,人命關(guān)天,女兒和幾個外孫外孫女,全都命懸一線。
有什么事不能緩一緩?
她是個做母親的,在得知女婿活著的情況下,立時想起的,便全是女兒生產(chǎn)時的辛酸往事。
當(dāng)時她都要崩潰了,若是女婿在,至少有個主心骨拿主意。
雖然男子在產(chǎn)房外幫不上忙,可有丈夫守著,對女子來說終究是不一樣的。
唐楚君記得兒媳婦魏采菱說,當(dāng)時痛得已經(jīng)想放棄了,不想活了??梢宦牭綍r云起在外頭喊“菱兒你要活著”,就有了勇氣從鬼門關(guān)轉(zhuǎn)回來。
她心疼女兒,眼里盈滿了淚水。
不由抬眸嗔怪地瞧著蕭允德,能想到的最大的原因便是,“你又讓女婿去做什么危險的事了?”
“不是我。”蕭允德趕緊否認(rèn),拉她坐下。今日勢必要跟她交個底,否則她沒有心思嫁人,“女婿是梁國人?!?/p>
唐楚君腦子炸響,感覺不會呼吸了。
蕭允德又說,“他不止是梁國人,還是梁國曾經(jīng)的皇帝。”
唐楚君麻了,半晌不動。
就覺得一個字一個字在她耳邊炸開,每個字她都聽到了,但合起來愣是沒聽懂。
“梁國恒帝,被人逼宮,流落到咱們北翼……”蕭允德用最簡單的話把所知大概說了一遍。
唐楚君聽得很仔細(xì)。
她陡然想起了當(dāng)年拿來糊弄老侯爺?shù)哪菈K玉,分明價值難估,絕對是一件難得的寶物。
怪不得呢!梁國皇帝的東西能不是寶物嗎?
又想起她問岑鳶,“你親生父母是誰?家住哪里?”
當(dāng)時岑鳶不愿回答。
她那時便知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
可那刀尖……她也從沒敢往哪國皇帝的位置上想。
天哪,她女兒這鳳命!難怪吉慶皇太后想盡辦法要她女兒嫁給晉王呢!
唐楚君腦子亂糟糟。
蕭允德和她說了許多,包括岑鳶受傷的過程,墜崖,養(yǎng)傷,九死一生,反反復(fù)復(fù)。
女婿昏迷的時候,也喊著“夏兒”。他想回來陪產(chǎn)的,但來不了。不是為了隱匿,而是根本動不了。
后來稍好一點,便悄悄回了京城養(yǎng)傷,只為早些看看妻兒。
那時候時安夏已經(jīng)母子平安,岑鳶住在卓祺然的一棟宅子里養(yǎng)傷。
唐楚君明白了。
怪不得后來女兒不那么著急出發(fā)去鐵馬城了,否則以其性子,就算將兒女留在家里,也會迫不及待跑去尋人。
蕭允德又和唐楚君說了一起跳崖的大黑狗夜寶兒,“是狗救了女婿的命,可它也傷得重,差點就……”
唐楚君一想到那慘烈的場景,忍不住哭了一場,“這事兒都誰知道?齊公公知情嗎?”
蕭允德?lián)u頭,“他不知道。越少人知越好。”又說,“這京里,除了我,唯有申思遠(yuǎn)知情?!?/p>
“皇上也不知情?”
“不知?!笔捲实孪肓讼?,“他不必知情?!?/p>
唐楚君道,“這事我定要跟姚笙說的?!?/p>
她覺得若她知道了真相,姚笙卻被蒙在鼓里,說不定就讓人生出親疏有別的感覺。
蕭允德柔聲,“你瞧著辦。行事小心些?!?/p>
二人又說了會子話,蕭允德才起身回宮。
唐楚君那夜與姚笙宿在一處,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她怕隔墻有耳。
女婿在清查身邊有異心的人,那這棟宅子里是否也有耳目?她不敢賭。
她知蕭允德也是下了極大決心,才肯把真相說給她聽。
“姚笙?!?/p>
“嗯?”
“我以為你睡著了?!?/p>
“睡不著,我已經(jīng)很久都無法入眠?!币蠂@口氣。
女兒遠(yuǎn)在千里之外,女婿生死未卜,如何睡得著?
唐楚君起身,輕輕握她的手,“你安心睡,明日咱們?nèi)髧律舷?。我有要事和你說……”
府里不能說,去外頭悄悄說,總是安全些。
她這一夜也輾轉(zhuǎn)難眠。
睡不著?。∮袀€女婿是別國皇帝是什么感受?這比她能成為北翼的太上皇后還要震驚。
姚笙豁然坐起,“楚君,你也睡不著,那就走,現(xiàn)在就去報國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