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門前,燈籠映照著一片赭色。
赭色是赤紅泥土之色。在北翼,赭衣代表著罪衣。只有犯罪之人才會身著赭衣。
于素君怔在風(fēng)中。
入目之處,二房,三房,四房都來了人,皆著赭衣,整齊排列。
人不算多,每房都只來了兩三個代表,表達(dá)一下立場。
獵獵寒風(fēng),吹不散臉上的鄭重和堅定。
他們中或許有人內(nèi)心恐懼,有人猶豫,有人退縮,也可能有人是因著別人都去他也只得跟著去。
不管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聚集在此,但這一刻,內(nèi)心都升起了一股力量。
他們是建安侯府一員!
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唐楚君上前拉著于素君,輕聲道,“我們終是一體,無論分家還是不分家,大家榮辱與共。走吧?!?/p>
于素君又落下淚來,卻不再多說什么。
平日里各自互相計較手里握著的利益,到了關(guān)鍵時刻,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卻是時安心傷透了人心,在全府將傾之時,她還想著逃跑。
于素君是徹底對這個女兒死了心。
眾人相攜著往宮門而去。
此時宵禁已解除。他們走的是較隱蔽的近道,并未引起過多人的關(guān)注。
時成逸已在宮門前跪了一夜,甫一見到眾人,心中一暖,卻又是心中酸楚。
他看到妻子帶著一雙兒女,并未帶著妾室及其他。
而二房只來了唐楚君和一雙兒女,三房來的是時成林及夫人尤晚霜,四房來的是時成允及夫人王可湘。
人數(shù)不多,也沒有帶著幼兒,不會給皇帝造成一種逼迫之感。
人數(shù)也不算少,除了老侯爺和時成軒,該來的都來了。
建安侯府終于齊心了一次。
赭色一片,是誠心來認(rèn)罪的。
而罪魁禍?zhǔn)讜r安心也被岑鳶帶人押了過來,跪在時成逸旁邊。
時安心幾次眼神凄惶地看向父親,都被無視了。
時成逸半個眼神都不再給她。
盡管宮門口動靜很小,但耳目還是將關(guān)于建安侯府要倒霉的消息傳回了各自主子耳里。
嬋玉公主打了個呵欠,懶懶道,“不急,瞧著事兒不小。再去打聽,看看是因為什么事認(rèn)罪?!?/p>
她想著待建安侯府全部下獄的時候再出手也不遲。以她的手段,想要悄悄撈一個時云起出來,也不是沒有辦法。
不過,她要真把時云起撈出來,那就不是送給女兒,而是留著自己享用了。
她可是很瞧得上時云起的俊美長相呢。
自那日見過時云起后,她再看公主府里那一堆少年郎君們就入不了眼了。
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腦子里一直浮現(xiàn)著時云起的模樣。
尤其他在她面前,那一板一眼行禮的樣子,義正辭嚴(yán)說理的小模樣。嘖,別提多誘人了。
嬋玉公主便讓耳目繼續(xù)盯著,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來報。
她心里希望皇兄能手段強(qiáng)硬一點,最好是誅了時家九族……想想就開心。
而另一位收到消息的,是當(dāng)今皇太后。
早前她得了一位大師的準(zhǔn)言,說時安夏乃天驕鳳命。
她對時安夏是勢在必得,定要將人弄進(jìn)晉王府才甘心。
可又想晾著這姑娘,實在是因為上次這姑娘一系列的行為駁了她面子。
又加上這姑娘自小流落在外,沒受過多少教養(yǎng),她便打心眼里看不上。
原本皇太后打的主意,是將時安夏隨意弄進(jìn)晉王府做個妾室即可。因為大師也沒說,一定要把這天驕鳳命當(dāng)祖宗一樣供起來才有效。
誰知建安侯府忽然起勢,時安夏自己風(fēng)頭也一時無兩,皇太后反而有點不知從哪里入手了。
她這段時日來,并沒有任何動作,只派了人盯著建安侯府的一舉一動。
竟然得知時安夏有個娃娃親,昨日還許了親,這讓皇太后火大透了。但也不急,大不了把她那個娃娃親弄死便是。
這會子天剛蒙蒙亮,就有人傳來消息,說建安侯府的人穿著赭衣跪在宮門前,時安夏也在其中。
皇太后頓時就醒了,坐起身,心情也頗好,“再查,看是因為什么原因來請的罪?!?/p>
她不急。
她想著,能穿著赭衣跪著請罪,指定事兒小不了。
希望皇帝大發(fā)雷霆,把建安侯府的人全扔進(jìn)牢房。她再去撿個漏,把時安夏撈出來,扔給晉王。
如此這鳳女不還是晉王的嗎?
這就好比一個吉祥物,最后落兜兒里就行。
宿在朝陽殿的明德帝此時也醒了。北翼早朝十天一休朝,今日正好不早朝。
他這會子算起得晚了,聽到齊公公來稟報宮門口的事,便道,“將建安侯府所有人帶進(jìn)來。”
如此,一群人便又跪在了朝陽殿外。
明德帝邊讓人伺候更衣梳洗,邊問齊公公,“佑恩,你看朕今日是不是有些腫?”
他按了按自己的臉,覺得沒睡好,狀態(tài)不行。
齊公公笑著替他整理腰封,“皇上英偉不凡,神采奕奕,一點都不腫。”
明德帝不信齊公公的話,便是問旁邊替他準(zhǔn)備洗臉?biāo)男√O(jiān),“小樹子,你來說!朕要聽真話?!?/p>
小樹子長得稚嫩,笑起來眉眼一彎,“回皇上,齊公公說的話,便是奴才說的話?;噬夏潜币碜钣⒖∽拷^的男子,真龍?zhí)熳幼圆皇欠踩丝杀取!?/p>
“哈哈哈!”明德帝龍心大悅,卻也是心里有數(shù),“你比佑恩更浮夸!”
小樹子忙表忠心,“奴才句句都是肺腑之言?!?/p>
待收拾停當(dāng),用過早膳,明德帝才坐在殿上宣人覲見。
他看了一下呈上來的名單,手指在名單上劃了一下,停留在時云起三個字上。
但視線卻落在“唐楚君”上,她也來了?
便是想起,哦,她是時家二房主母。
真是有意思,二房正主沒來,竟是主母帶著一雙兒女來了。
再一瞧,老侯爺也沒來。
不由得搖搖頭,怪不得建安侯府落在這時慶祥手里,一輩子也沒做出點成績。
還得靠著下一輩,以及再下一輩。
如今這下一輩和再下一輩,可都跪著等他發(fā)落呢。
真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
這時成逸也不知道是怎么管束女兒的?
明德帝原本在想,是不是時成逸的繼夫人苛待了女兒,才造成那女兒劍走偏鋒?
結(jié)果西影衛(wèi)查回來的結(jié)果恰恰相反。人家繼母可是好得很!待那女兒如親生。
明德帝便是最先宣了“那好得很的繼母”于素君覲見。
一番問話下來,明德帝認(rèn)為西影衛(wèi)查回來的結(jié)果與事實相符。
此女談吐得當(dāng),眼神清明。以明德帝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驗,那不是個使陰私手段的女子。
第二個覲見的人……明德帝的手指劃過了唐楚君的名字。定格在那里,緩緩?fù)伦?,“宣……時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