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繼續(xù)開拍。
拍的是這兩集的重頭戲,李志遠一門心思要跟楊麗穎結(jié)成秦晉之好,眾人苦勸無果,最后章秋雁親自上陣,把他擺平。
流程已經(jīng)很熟悉了,大家先化妝,邊化邊聽導演講戲。
田壯壯沒露面,在外面布置鏡頭擺放。
今天講戲的人換成了高遠。
高遠嘎嘣脆,道:“我不多說,就一句,請各位老師謹記,不要臉譜化,要生活化,拿出你們最好的狀態(tài)來就可以了。好,準備準備去拍攝吧?!?/p>
大家轟然叫好,就喜歡高老師這個爽快勁兒。
于是轉(zhuǎn)移戰(zhàn)場。
濮存昕坐在一張三人麻布破沙發(fā)上,陳小二語重心長地勸道:“志遠哥,您跟秋雁嫂子恩愛多年、舉案齊眉,是咱們胯骨軸子胡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怎么說離就離呢?”
老濮遞給他一根煙,各自點上后他嘆了聲氣,道:“你不懂!聽說過七年之癢嗎?”
“還真沒聽說過,我文化有限,您給盤盤?”陳小二撓撓后耳朵根子。
濮存昕福至心靈,突然把頭正對攝像機,用一種文化人特有的腔調(diào),嗓音低沉道:“七年之癢是一個被廣泛認可的心理術(shù)語,指的是在婚姻關(guān)系中,第七個年頭兒可能會出現(xiàn)嚴重的危機或挑戰(zhàn)。
這種現(xiàn)象通常表現(xiàn)為夫妻之間感到彼此疏遠,渴望探索新的浪漫關(guān)系。”
說完,他又轉(zhuǎn)向陳小二,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xù)道:“我跟你嫂子結(jié)婚十幾年了,甜甜都十三歲了,雖說七年之癢挺過去了,但身上也早已爬滿了虱子?!?/p>
陳小二問道:“怎么說?”
“剛結(jié)婚那會兒,你嫂子知書達理、青春美麗,可你看看她現(xiàn)在成什么樣子了?穿衣打扮一點都不講究,整天不是在罵孩子,就是圍著灶臺轉(zhuǎn)。
愛貪小便宜,花錢算計到骨頭縫里。
張家長李家短,整日里跟胡同里的一幫閑老娘們兒嘀嘀咕,嘀嘀咕。
我說句不怕家丑外揚的話,一到晚上,我都抗拒上床睡覺,因為一躺下我就能聞到一股子油煙味兒?!?/p>
陳小二笑道:“這不就是咱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嘛,誰家不是這么過來的?!?/p>
場外,李誠儒輕聲道:“這詞兒寫得真好?!?/p>
葛優(yōu)點頭道:“二子和濮老師演得也好?!?/p>
這倆貨今兒來探班,帶了一大堆吃的喝的。
屋里還在繼續(xù)表演,濮存昕和陳佩斯飆上了,兩人都覺得很過癮。
濮存昕說道:“那不一樣,我不是說過不了普通人的日子,我指的是,當曾經(jīng)的心動和激情逐漸消失后,生活變得平淡無味,夫妻之間沒有了新鮮感和吸引力,感情也就走到頭了。
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二子?”
陳佩斯點點頭,道:“明白了,都是男人,追求也是一樣的,誰不想身邊站個好看的,懷里摟個發(fā)賤的,家里有個能干的,遠方藏個思念的,就算將來歲數(shù)大了,也得有個懂大保健的。”
濮存昕拍拍他的腿,又嘆息一聲,道:“你明白就好?!?/p>
“但我還得勸您一句啊,我嫂子跟了您這么多年,任勞任怨、無微不至,把您和甜甜照顧得這么周全,算得上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辛勞,沒有辛勞也有疲勞。
您可不能為了追求美好的愛情,腦子一熱就……”
“你別勸了,我心已定,這個婚必須離!”
陳小二長嘆一聲,站起來深深看他一眼,搖著頭離開。
“好!過了!下一場,大颯蜜準備?!碧飰褖雅氖纸泻?,心里跟三九天吃了根冰棍一樣舒坦。
兩人的發(fā)揮太出色了,大段大段的臺詞表達出來,一個磕巴都不帶打的,順利的不得了。
嗯,都是高老師的功勞。
高老師此刻正在抽涼氣,腰間的肉肉被李老師掐著。
李老師目光不善,微微低著頭黑眼珠兒少,白眼珠兒多瞪著他,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你是不是就這么想的?”
高老師懵懂地問道:“我怎么想的啊?”
李老師哼了聲,道:“身邊站個好看的,懷里摟個發(fā)賤的,家里有個能干的,遠方藏個思念的,歲數(shù)大了也得有個懂大保健的?!?/p>
說著又是一擰。
咝!
高老師脊梁骨挺的倍兒直溜,義正詞嚴道:“怎么還聯(lián)想上了你?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對你的愛至死不渝!”
哈哈哈哈……
他聲音大了點兒,大家伙兒聽到這番鄭重其事的告白后都樂不可支起來。
李健群俏臉攸忽一紅,忙松開手,白這孫子一眼,道:“丟人現(xiàn)眼的玩意兒,你小點兒聲兒不行???”
“嘿嘿,必須讓大家都聽到啊,不然我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都是為了展現(xiàn)喜劇效果,你不知道,我寫這詞兒可浪費了不少腦細胞?!备哌h又畫蛇添足了一句。
“信你了?!崩罱∪狠p聲說道。
她不是個矯情的姑娘,很好哄的。
大颯蜜鄔倩倩出場了,一身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頭上抱著紗巾,咔咔走進李志遠屋里,柳眉倒豎,指著老濮的鼻子就開始罵大街:“你他媽還是人嗎?
秋雁嫂子這些年對待你如何你心里沒點兒數(shù)嗎?
狼心狗肺的東西!
瞧你把我嫂子都傷成什么樣兒了?
別的不說,為了甜甜你也不能跟她離婚啊……”
濮存昕低著頭,卻很堅定地說道:“我可以補償,家里的存款都歸她,這間屋子也給她,甜甜的撫養(yǎng)費我來出,只一點,求她還我自由身,讓我去追求我的愛情?!?/p>
鄔倩倩瞪大眼睛,動了動嘴唇,一跺腳,轉(zhuǎn)身走了,房門發(fā)出咣的一聲巨響。
監(jiān)視器后面的田壯壯都看樂了,最后那句話鄔倩倩沒出聲,但從她的嘴型上能看出來,那是一句經(jīng)典的國罵:草泥馬的!
這是自由發(fā)揮上了。
“好,過!李老師、趙老師做準備?!?/p>
“姜老師也準備起來吧。”
田壯壯喊道。
一個個的勸,一個個的失望而歸。
最后,肖雄親自上陣。
“李志遠,你真的想離?”
“嗯,想離。”
“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
“放了我吧,求你了?!?/p>
肖雄壓住火氣,忽地笑了起來,輕聲問道:“李志遠,你的辦公室主任快要到手了吧?”
濮存昕猛地抬起頭,道:“你什么意思?”
“你說,我要是找你們單位領(lǐng)導反映一下你亂搞男女關(guān)系,你夢寐以求的升官發(fā)財死老婆,還能實現(xiàn)嗎?”
說到這里,肖雄一抬手,道:“導演,停一下!”
田壯壯:“……”
怎么個情況啊這是?
高老師沒喊停,您怎么喊上了?
“肖老師,有什么不對嗎?”他問道。
“感覺不對,情緒太飽滿了?!?/p>
“情緒飽滿是對的呀?!?/p>
“不不不,缸滿則溢,過猶不及,再來一遍,好吧?”
田壯壯下意識看了看高遠。
高遠笑道:“成,我說過,這兩集的戲眼在您和濮老師身上,你倆垮了,這兩集就垮了,今兒可您舒服。”
肖雄吐出一口氣,道:“那您容我再醞釀醞釀啊。”
高遠點頭說好。
肖雄微微一笑,低著頭重新構(gòu)建情緒,片刻后她抬起頭,對濮存昕說道:“李志遠你扔給我一句?!?/p>
“你什么意思?”
“你說,我要是找你們單位領(lǐng)導反映一下你亂搞男女關(guān)系,你的升官兒夢還能實現(xiàn)嗎?”
最后這一句她刻意地拔高了聲調(diào),接著又哀嚎道:“還是不對??!”
大家都笑了起來。
但同志們也能看出來肖雄老師對待這部戲的嚴謹程度。
陳小二給她打氣道:“嫂子別著急,慢慢來?!?/p>
姜黎黎笑著說:“再找找感覺,其實我覺得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肖雄走過來,從梁天手里接過一缸子涼白開,灌下后一抹嘴說道:“錯了黎黎,力度太強不見得是好事兒,我就感覺,最后突然讓觀眾們一激靈那下把握不好,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好來?!?/p>
李健群想了想,說道:“姐,您這樣試試呢?!?/p>
她拉著肖雄的手,把肖雄摁在道具箱子上坐下,繼續(xù)說道:“像黎黎姐在《霸王別姬》中演的那樣,斜著眼睛看濮老師,表現(xiàn)出一種特不屑一顧的樣子來,然后輕聲細語地說話。”
“斜眼睛?誒我試試?!毙ば墼嚵嗽嚕p眼斜四十五度吊著,用眼角的余光掃視李健群,嘴角微微上翹。
咝!
李健群拍手道:“就是這個味兒!”
姜黎黎也豎起大拇指,道:“我演艷紅那個人物時,這表情可是專門請教過在八大胡同里待過的失足婦女的,沒錯兒,就是這個味道!”
肖雄站了起來,道:“導演,這戲只能一遍過,咱正式開拍吧!”
田壯壯震驚得不要不要的,轉(zhuǎn)念一想,既然肖老師自己這么有信心,那還說啥。
“好,正式開拍!”
“李志遠,你真的想離?”
“嗯,想離!”
“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p>
坐在沙發(fā)上的肖雄突然笑了,挪了挪屁股,側(cè)著身子歪著頭望向老濮。
那眼神透著失望、古怪、不屑一顧,更多的是尖銳,宛若千萬根牛毛細針一般直刺老濮的心房,語氣中帶著嘲諷,輕輕柔柔地問道:“你的辦公室主任快到手了吧?”
“你、你……什么意思?”濮存昕居然磕巴了,被這目光刺得激靈靈一下,險些沒接上詞兒。
田壯壯剛想喊停,被高遠摁住了肩膀,他低聲道:“沉住氣,往下看!”
只見肖雄笑得越發(fā)不屑。
高遠還是很敏銳的,他準確地預判到了肖雄此刻的想法,扭頭對江珊說道:“大聲喊媽?!?/p>
江珊來了一嗓子:“媽!”
肖雄立馬起身匆忙往外走,然后頓足,回頭深深看了李志遠一眼,這一眼的風情,宛如初戀。
“甜甜回來了,瞧你這滿頭大汗的,快進屋來涼快涼快?!?/p>
“媽,今天吃啥?”
“你想吃啥,媽給你做?!?/p>
“吃炸醬面唄,面條煮熟后過一遍涼水,再弄幾個菜碼?!?/p>
肖雄琢磨琢磨,摟著江珊說道:“吃打鹵面吧,你爸愛吃打鹵面?!?/p>
江珊演技爆棚,挽著肖雄的胳膊嘻嘻笑道:“媽,你啊,心里只有我爸。”
肖雄寵溺地刮著她的鼻子,笑道:“媽心里也有你個小機靈鬼兒啊,三口人齊齊整整的,這才叫一個家。”
眾人毛骨悚然,齊刷刷沖肖雄豎起了大拇指。
田壯壯站起身,壯懷激烈道:“這一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