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東來掛斷沈青云的電話時,指尖還帶著手機屏幕的余溫,胸腔里的狂喜像揣了團烈火,燒得他臉頰發(fā)燙。
辦公室的白熾燈亮得晃眼,桌上剛整理好的京州市公安局月度治安報表還攤開著,可他已經(jīng)沒心思看了。
省公安廳廳長,這個多少人擠破頭都夠不著的位置,竟然真的落到了自己頭上。
有一說一,之前沈青云跟他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雖然很興奮,但覺得希望其實并不大,畢竟文春林這位省委組織部長的影響力沈青云不知道,方東來在漢東工作這么多年,其實是非常清楚的。
可萬萬沒想到,沈青云竟然有這么大的本事,居然說服了省長劉漢生跟省紀委書記唐國富,這屬實讓方東來震驚不已。
他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響,與心跳聲重合。
窗外是京州的萬家燈火,夜色濃稠如墨,可他眼里卻亮得驚人。
副省長級別的高配公安廳長,執(zhí)掌全省公安系統(tǒng),這不僅是職務(wù)的躍升,更是沈青云對他的絕對信任。
可這份狂喜沒持續(xù)多久,他的腳步就慢了下來,眉頭漸漸皺起。
“不行,不能光顧著高興?!?/p>
方東來心里明鏡似的,自己能走到今天,最該感謝的人不是沈青云,而是京州市委書記林達康。
當年他還是京州市局刑偵支隊的一個小隊長,因為性格耿直,得罪了時任副局長的領(lǐng)導(dǎo),被發(fā)配到城郊派出所當所長,是時任區(qū)委書記的林達康,在調(diào)研時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才干,力排眾議把他調(diào)回分局,一步步提拔到副局長、局長,直到今天的京州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
林達康不僅是他的老領(lǐng)導(dǎo),更是他的伯樂和靠山。
如今自己要升任省廳廳長,雖說有沈青云的推動,但林達康作為省委常委、京州市委書記,在常委會上的一票至關(guān)重要,而且就算自己到了省廳,林達康依舊是省委常委,地位比他高,話語權(quán)比他重,以后少不了要仰仗人家。
“必須立刻去拜訪林書記?!?/p>
方東來打定主意,抬手揉了揉有些發(fā)燙的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走到衣柜前,換下身上的警服,穿上一件深灰色的休閑西裝,又從抽屜里翻出一個精致的木盒。
里面是他托人從家鄉(xiāng)帶來的特級毛尖,不算貴重,卻是份心意。
林達康素來清廉,送貴重禮物只會惹他不快,這點分寸方東來還是有的。
拿起手機,他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林達康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通,林達康沉穩(wěn)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幾分熟悉的溫和:“東來啊,什么事?”
“林書記,您現(xiàn)在有空嗎?”
方東來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沒有絲毫狂喜后的張揚,對林達康說道:“我想過去拜訪您,跟您匯報點工作?!?/p>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林達康的笑聲:“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來吧,我在家屬院一號別墅,直接過來就行?!?/p>
掛了電話,方東來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林達康的語氣聽著并無不悅,看來是對自己并沒有什么反感。
他抓起桌上的木盒,快步走出辦公室,司機早已在樓下等候。
車子駛離市公安局大院,融入夜色中的車流,方東來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五味雜陳。
興奮、感激、忐忑,還有一絲對未來的敬畏。
漢東的局勢有多復(fù)雜,他比誰都清楚,沈青云根基未穩(wěn),文春林勢力龐大,自己這個“沈系”標簽鮮明的廳長,以后的路絕不會好走。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從正廳級到副省級,那可是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
京州市委家屬院坐落在京州西郊的半山腰,遠離市區(qū)的喧囂,環(huán)境清幽。
車子駛進綠樹掩映的大門,沿著蜿蜒的柏油路往上走,兩旁是錯落有致的別墅,每戶都帶著獨立的小院,路燈在夜色中灑下暖黃的光暈,映得路面上的落葉格外清晰。
車子在一號別墅前停下,這是一棟兩層的青磚別墅,院墻爬滿了常青藤,門口的路燈下擺放著兩盆修剪整齊的冬青,透著簡約而莊重的氣派。
方東來剛下車,別墅的大門就開了,林達康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家居服,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他,身后的客廳里透出溫暖的燈光。
“林書記?!?/p>
方東來快步上前,恭敬地喊了一聲,手里的木盒遞了過去:“一點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毛尖,不值錢,您嘗嘗鮮?!?/p>
林達康笑著擺擺手,側(cè)身讓他進屋:“你小子,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
話雖這么說,還是順手接過木盒,遞給了迎上來的保姆:“王媽,拿去泡上?!?/p>
走進客廳,方東來下意識地打量了一番。
客廳不算大,卻布置得格外雅致:淺灰色的真皮沙發(fā),深色的實木茶幾,墻上掛著一幅書法作品,寫著“求真務(wù)實”四個大字,筆力蒼勁,一看就是林達康的手筆。
墻角擺著一盆茂盛的綠蘿,葉片翠綠欲滴,給屋里添了幾分生機。
茶幾上放著一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京州市近期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報表,旁邊還攤著幾本厚厚的文件,顯然林達康剛才還在工作。
“坐吧?!?/p>
林達康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自己在主位坐下,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對方東來直截了當?shù)恼f道:“省委常委會的結(jié)果,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吧?”
官場沒有秘密,尤其這種公開的省委常委會,表決結(jié)果出來的第一時間,下面的人肯定會得到消息,林達康并不覺得意外。
方東來坐下的時候,身體微微前傾,姿態(tài)恭敬:“知道了,沈書記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了。林書記,這次真的謝謝您,要不是您一直以來的栽培和支持,我萬萬走不到今天?!?/p>
他的眼神真誠,沒有絲毫虛情假意。
林達康笑了笑,擺了擺手,語氣平和:“你不用謝我。這次能成,主要是沈書記力推,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在常委會上投了贊成票而已?!?/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方東來臉上,帶著幾分審視,卻更多的是欣慰,笑著說道:“你在京州市局這幾年的表現(xiàn),大家有目共睹。去年打擊電信詐騙,你親自帶隊蹲點半個月,端了三個跨境詐騙窩點,追回損失兩千萬。還有錦繡花園上訪事件,雖然一開始維穩(wěn)有瑕疵,但你后續(xù)處理得很穩(wěn)妥,沒有激化矛盾。沈書記看重你,也是因為你有實打?qū)嵉臉I(yè)績?!?/p>
方東來心里一暖,林達康記得他的每一件功勞,這讓他格外感動。
他連忙說道:“林書記,您過獎了。這些都是我該做的,而且如果不是您當初把我從城郊派出所調(diào)回來,給我壓擔(dān)子,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能力?!?/p>
他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時他因為拒絕給一個涉黑團伙“打招呼”,被時任副局長的領(lǐng)導(dǎo)穿小鞋,發(fā)配到最偏遠的城郊派出所。
就在他心灰意冷,打算申請調(diào)去交警大隊的時候,林達康到派出所調(diào)研,看到他整理的轄區(qū)治安分析報告,又聽了當?shù)厝罕妼λ暮迷u,當場就拍板把他調(diào)回市局刑偵支隊,還提拔他當了副支隊長。
“是金子總會發(fā)光,但前提是得有人給你發(fā)光的機會?!?/p>
林達康當時說的這句話,他至今記憶猶新。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林達康打斷他,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我當初提拔你,是因為我看你是個踏實做事、心里有老百姓的人?,F(xiàn)在看來,我沒看錯?!?/p>
這個時候,保姆端著一壺泡好的毛尖走進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香裊裊,沖淡了屋里的嚴肅氣氛。
林達康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東來,你能升任省廳廳長,是好事,但你也要清楚,這個位置并不好坐?!?/p>
方東來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心里咯噔一下,連忙點頭:“林書記,您有什么話盡管說,我一定記在心里。”
林達康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沈書記剛來漢東沒多久,根基未穩(wěn)。這次他力排眾議提拔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已經(jīng)被打上了沈系的標簽?!?/p>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珠璣,看著方東來說道:“文春林在漢東經(jīng)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jié),這次趙玉明沒能當上廳長,他心里肯定不痛快。省廳內(nèi)部,還有不少是齊云偉的老部下,甚至有文春林安插的人,你到了那里,就是眾矢之的?!?/p>
方東來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他放下茶杯,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沙發(fā)扶手。
這些情況他不是沒想過,但被林達康這么直白地點出來,還是感到一陣壓力。
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栽跟頭。
“林書記,您的意思是,我到了省廳之后,要先穩(wěn)為主?”
方東來試探著問道。
“穩(wěn)是必須的,但不能只穩(wěn)不進?!?/p>
林達康搖了搖頭,眼神銳利起來:“沈書記提拔你,是希望你能把省廳的風(fēng)氣扭過來,把漢東的社會治安搞上去。你要是一味求穩(wěn),不敢得罪人,不敢碰硬,那你這個廳長就當?shù)脹]意義,也辜負了沈書記的信任?!?/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給你提幾點建議。第一,謹言慎行。在省廳說話做事,要多聽多看,少表態(tài),尤其是涉及到派系斗爭的事,千萬別摻和。你的核心任務(wù)是工作,把案子辦好了,把治安搞好了,才是最硬的底氣?!?/p>
“第二,團結(jié)大多數(shù)。省廳里不是所有人都跟文春林一條心,還有很多想踏實做事的干部。你要主動跟他們溝通,了解情況,把他們團結(jié)到身邊來。對于那些齊云偉的老部下,只要他們沒有違紀違法,愿意好好工作,你就給他們機會;但要是有人敢陽奉陰違,阻撓工作,你也別客氣,該調(diào)整的調(diào)整,該處理的處理,拿出公安局長的魄力來?!?/p>
“第三,守住底線。省廳廳長手里的權(quán)力不小,誘惑也多。齊云偉就是前車之鑒,你一定要記住,權(quán)力是人民給的,只能用來為人民服務(wù),絕不能用來謀私利。不管是誰打招呼,不管對方的后臺有多硬,只要涉及到違紀違法,你都得頂住壓力,該查的查,該辦的辦?!?/p>
林達康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一樣敲在方東來的心上。
他抬起頭,看著林達康深邃的目光,鄭重地點了點頭:“林書記,您放心,我記住了。我到省廳之后,一定以工作為重,團結(jié)同志,守住底線,絕不辜負您和沈書記的信任,絕不辜負組織的培養(yǎng)?!?/p>
“記住就好?!?/p>
林達康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他抬手拍了拍方東來的肩膀:“你是我提拔起來的,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任何問題。以后在省廳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或者有人給你使絆子,你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雖然我管不到省廳的具體工作,但在省委常委會上,我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p>
方東來的眼眶有些發(fā)熱,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林達康的這番話,不僅是叮囑,更是支持和后盾。
他知道,有林達康這句話,自己以后在省廳的工作,就能少一些阻力。
“謝謝林書記。”
方東來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站起身,對著林達康深深鞠了一躬:“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給您丟臉,不會給京州公安丟臉。”
林達康也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夜色,語氣帶著幾分期許:“漢東的治安狀況,這些年一直不盡如人意。齊云偉在任時,只想著拉關(guān)系、搞派系,把省廳搞得烏煙瘴氣。現(xiàn)在輪到你了,我希望你能拿出真本事,好好整頓一下省廳的風(fēng)氣,打擊犯罪,保護人民,讓漢東的老百姓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p>
他轉(zhuǎn)頭看向方東來,眼神里滿是信任:“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沈書記是個干實事的領(lǐng)導(dǎo),你跟著他好好干,不僅能把省廳的工作做好,也能為自己的未來鋪好路。”
………………
方東來離開林達康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
夜色更濃,山間的風(fēng)帶著幾分涼意,吹在臉上,讓他原本有些發(fā)熱的頭腦更加清醒。
車子駛下山腰,重新匯入市區(qū)的車流,方東來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反復(fù)回響著林達康的叮囑。
狂喜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責(zé)任和一絲緊迫感。
省公安廳廳長這個位置,對他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
他知道,自己以后的路,注定不會平坦。
文春林的打壓,省廳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還有漢東復(fù)雜的社會治安狀況,都是他需要面對的難題。
但他不可能退縮,從警二十多年,他從基層民警一步步走到今天,經(jīng)歷過不少風(fēng)浪,也見過不少黑暗。
他始終記得自己當初穿上警服時的誓言:“對黨忠誠,服務(wù)人民,執(zhí)法公正,紀律嚴明?!?/p>
這個誓言,他從未忘記過。
車子駛到京州市公安局門口,方東來讓司機先回去,自己則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的燈還亮著,桌上的治安報表依舊攤開著。
他走到桌前,拿起筆,在報表的空白處寫下了一行字:“整頓風(fēng)氣,打擊犯罪,守護平安?!?/p>
寫完之后,他放下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京州夜景。
路燈如繁星,照亮了城市的街道,也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他知道,從明天起,他將面臨新的挑戰(zhàn),但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他掏出手機,給沈青云發(fā)了一條短信:“沈書記,感謝您的信任。我已深刻認識到肩上的責(zé)任,明日起將全身心投入省廳工作,以實際行動回報組織和人民的期望,絕不辜負您的重托?!?/p>
短信發(fā)出后沒多久,沈青云就回復(fù)了:“好好干,我相信你。漢東公安的未來,就交給你了。”
看著短信,方東來的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沈青云的支持,林達康的囑托,還有那些渴望平安的老百姓的期盼,都是他前進的動力。
夜色漸深,辦公室里的燈光依舊明亮。
方東來坐在桌前,開始梳理省廳的工作思路:第一步,先摸清省廳的人員情況,團結(jié)實干的干部。第二步,深入調(diào)查齊云偉遺留的案件,徹底清除省廳內(nèi)部的害群之馬。第三步,加大對各類犯罪的打擊力度,尤其是電信詐騙、涉黑涉惡等群眾反映強烈的犯罪。第四步,完善公安系統(tǒng)的規(guī)章制度,堵塞監(jiān)管漏洞,從根本上扭轉(zhuǎn)風(fēng)氣。
他知道,這些工作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時間和耐心,更需要勇氣和擔(dān)當
。但他有信心,也有決心,把這些工作做好。
窗外的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方東來的新征程,也即將拉開序幕。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一絲堅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