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櫓撥出水花,青碧的河水向后,船只緩緩向前。
范一剎紅光滿面,看樣子還能活個十年八年。
范華進摸著胡須,壓制不住的興奮,一張嘴就差流口水了。
鎮(zhèn)國公府啊。
祖上這是積了德,才有了這般氣運。
顧正臣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范一剎、范華進,兩人頓時板起了臉。
說起來,顧正臣可沒答應(yīng)范南枝進入鎮(zhèn)國公府。
這事,可能會有變化。
聞箏見林白帆跟在顧正臣身邊,便走到嚴桑桑身邊,問道:“夫人,老爺為何要這般安排范姑娘?”
嚴桑桑笑道:“還能為何,他要北上做大事,哪有空暇兒女情長?不過這倒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安排,讓范姑娘去醫(yī)學院進修兩年,若是在這兩年之間,她遇到了出彩的、中意的人,國公府為她出些嫁妝便是?!?/p>
“若是她兩年之后心思不改,矢志如一,等本事學出來,夫君也忙完了國事,再入府也不遲。到時候,夫君也能少些愧疚,多些陪伴?!?/p>
“夫君也是認為,閨中之人罕有與外面男子打交道的時候,這相思只是一時情緒,不是長久,更談不上什么感情,興許見了格物學院的那些才子們便會改了心思……”
聞箏想想也是,就因為短暫幾日,便定了終身大事,實在草率。
可是兩年,實在不算短。
到那時,范南枝都二十了,女子花期短暫。
嚴桑桑聽過之后,笑道:“二十可不算老,再說了,誠意認識夫君四五年之久,最后還是顧老夫人拍板,用了些手段才得以進入府中?!?/p>
“那嚴夫人呢?”
“我——我也用了些手段?!?/p>
嚴桑桑想起那一次醉酒之后的勇敢,無盡的纏綿……
顧正臣在感情上就是個木頭人,除了一見鐘情的張希婉外,就沒主動過,這送上門的姑娘,他也忍心丟到醫(yī)學院去……
不過,這對于范南枝來說,應(yīng)該是件好事。
一來,不至于陷入單相思里不可自拔。
二來,她也能出去長長見識,學來本事。
顧家沒有閑人,張希婉需要處理府里的一堆事,人情往來等等,林誠意需要經(jīng)營一干生意,至于自己,則常年跟在夫君身旁,既是護衛(wèi),也為照料。
范南枝倘若進府,自然也不可能無所事事待在內(nèi)宅。
既然范南枝在義莊時接觸過死人,處理過尸體傷口與儀容,說明是個膽大心細手穩(wěn)的,醫(yī)學院確實適合她,尤其是一些比較血腥的手術(shù),女醫(yī)極缺。
聞箏看向顧正臣的背影,低聲道:“其實,奴家也可以去醫(yī)學院——”
嚴桑桑掩笑:“那我給夫君說,讓你回去?”
聞箏搖了搖頭:“算了吧,我去了之后,怕是回不來……”
夜風微有涼意,河邊柳樹依依。
顧正臣的心思有些亂。
心亂,倒不是因為不讓范南枝與任何人說起認識自己,救過自己,只以尋常身份在醫(yī)學院進修,也不是因為兩年之后,視情況而定,鎮(zhèn)國公府可以為她開一次門。
而是——
自己在利用范南枝。
不是純粹的感情,不是絕對的在乎,只有對長遠的考慮與布置。
說到底——
顧正臣拿出了一枚銅錢,凝眸看著。
這銅錢里,沒有幾個真正精通新醫(yī)學的人。
顧家的前路如何,急流勇退時,到底是退到哪里,隱在金陵,還是留在北平,去南洋釣魚,還是去西洋看看日不落?
亦或是更遙遠的地方?
未來怎么走,需要看形勢,目前沒有定論。
但是,準備不可能在形勢改變時再去做。
未雨綢繆,總需要提前很多年布置,才不至于被變故打個措手不及。
現(xiàn)在是洪武十八年,還有十三年。
波瀾不可能出現(xiàn)于最后歲月,只可能提前,沒有十三年,甚至十年都未必有。
總需要做一些最壞的打算——
即便顧正臣認為,最壞場景出現(xiàn)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于是,范南枝成了棋子,被諸多考慮之后按住了棋盤上,這種利用感,讓顧正臣內(nèi)心有些愧疚。
顧正臣緊握起銅錢,言道:“不在揚州停,直接去邵伯鎮(zhèn)?!?/p>
轉(zhuǎn)身,返回船艙。
翌日清晨,船停在了邵伯鎮(zhèn)的碼頭。
邵伯鎮(zhèn)這個名字可以追溯到東晉時期,謝安于此筑埭造福于民。謝安被百姓比作西周召公,為了紀念此人,改步丘為邵伯。
古時,邵與召同音。
因京杭大運河的緣故,加上距離揚州不遠,往來的商人較多,邵伯鎮(zhèn)相對來說還算熱鬧。
顧正臣讓林白帆帶其他人去打探下民情,看看民生,只帶了嚴桑桑、蕭成等人,等范一剎、范華進問清路之后,便進入了邵伯鎮(zhèn)。
“范老太爺,之前聽范姑娘說起,隱士范原也算是儀真人,只不過是前幾代人出了些矛盾,這才遷到邵伯鎮(zhèn)?!?/p>
顧正臣詢問。
范一剎嘆了口氣,言道:“不瞞顧老爺,范家雖多遭磨難,但也渴望出一些入仕官員,為天下做些什么。四十幾年前,義莊出了一個讀書種子,名為范政,聰明絕倫,深諳經(jīng)史子集,義莊上上下下,傾注心血為其請明師先生?!?/p>
“義莊在其身上花費良多,只盼著此人能入仕朝堂。只是此人在科舉時,竟胡寫一通,妄議朝政,差點牽累義莊,更是大放厥詞,揚言元廷當滅。當時可還是至正初年……”
顧正臣明白過來。
義莊出了個厲害的讀書人,不過是個“憤青”。
至正初年的事,確實了不得。
要知道韓山童、劉福通、徐壽輝等起義是在至正十一年,至正初元朝還沒有起義大火,內(nèi)部雖然亂,可大廈還算穩(wěn)固。
在元朝統(tǒng)治之下,說元朝當滅,在那個時期,義莊為了族人,確實不敢留他。包括現(xiàn)在,誰嚷嚷一句明朝當滅,還敢公開了說,這家族也得撇清關(guān)系,劃出界限……
范一剎感嘆道:“自那分開之后,確實沒什么走動了,直至大明開國之后,我們曾派人找上去,卻被對方圈養(yǎng)的毒物給嚇退了回來,后來聽聞范政神志不太好,有些癲狂,更有時口出狂言,蔑視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