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應(yīng)！
是因為觸碰了所有人的利益！
徐達是世業(yè)農(nóng)，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是農(nóng)民了，而是勛貴。
勛貴要的是什么？
是一群“世業(yè)農(nóng)”的人綁在勛貴的田地上！
階級不同了，位置不一樣了，當(dāng)年的農(nóng)民，已經(jīng)成了大地主，這個時候提出來，讓他們?yōu)檗r(nóng)民多想想，考慮下農(nóng)民的感受，體諒下農(nóng)民的溫飽——
他們會嗤之以鼻。
你不能代表農(nóng)民的利益，去損失勛貴的利益，尤其你本身就是個勛貴！
這樣一來，你就是勛貴中的異類！
異類，往往沒什么好下場。
比如范政，那就是個異類，他活成了妻離子散，與獸為伍，與毒為伍，大半輩子都是孤獨凄涼。
可范政只是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異類，找個地就能隱居?？深櫿继?，藏不起來，埋不住，一旦起來眾怒，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顧正臣知道徐達的意思，也清楚他的顧慮，問道：“魏國公，歷朝歷代中，最有魄力的，往往是開國一代人，可以出幾個‘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人物?！?/p>
“若是咱們這一代人不將最困難的事辦了，不將這事解決了，那留給后世子孫的會是什么場景？是天下萬民，皆無田地！一旦起了天災(zāi)人禍，那就是流民無數(shù)！”
“流民多了，會做什么事，出什么樣的人，魏國公比我這個沒有經(jīng)歷過開國之戰(zhàn)的人，更為清楚！”
吃不飽飯了，活不下去了，頭裹黃巾，那就是黃巾軍，頭系紅帶子，那就是紅巾軍！
徐達擔(dān)憂地看著顧正臣：“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可問題是，即便是所有勛貴都明白這個道理，那又如何？他們就不置地，就不購置田產(chǎn)了嗎？不，哪怕是朝廷下旨嚴(yán)禁此事，結(jié)果也是一樣?！?/p>
“買地，是他們的立身之法，也是公認(rèn)的世家之本。一個大族，沒有幾千畝地，叫什么大族？你總沒辦法，一刀切下去，將世上所有的大族全都砍了，不允許他們買賣田地吧？陛下也做不到?！?/p>
顧正臣沉默了。
禁止的事，未必不會發(fā)生，只不過轉(zhuǎn)入地下，轉(zhuǎn)到更為隱蔽的方式上。
這歷史的大勢，就是越來越多的田集中到越來越少的人手中，弱勢的百姓，只能被繩子一點點勒緊。
可若是這件事不解決，盛世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真正享受盛世的人，也只能是王公貴族、富戶、大戶，與百姓——毫無關(guān)系。
這樣的盛世，不是顧正臣想要的盛世。
徐達起身，拍了拍顧正臣的肩膀：“我知道，你這樣做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鎮(zhèn)國公府，而是為了無數(shù)的百姓?？蓡栴}是，他們站出來，你站出來，哪怕是我也站出來，這事能解決嗎？”
“想好這個問題，再決定要不要出手吧。說實話，我徐達也不希望農(nóng)民受苦受累，到最后還是一無所有。但是，沒有他們的一無所有，哪有勛貴世代的榮華富貴？”
這世道，就如一座人山。
最底層的人踩著大地，而在他們的肩膀上，還有一群人，密密麻麻。
這座山的最頂部，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皇帝，而皇帝之下，便是皇室宗親、王公貴族，中間還有各級官員、豪紳富戶……
大家之所以能站得高，就是因為腳下有東西墊著。
徐達理解顧正臣，但對此并不樂觀，轉(zhuǎn)身道：“你如果有智慧解決這個問題，那我在關(guān)鍵時候，會站出來支持你?！?/p>
顧正臣拱手：“多謝?！?/p>
林白帆、蕭成回來了。
顧正臣看著臉色并不太好的蕭成，問道：“如何？”
蕭成面色凝重：“相差無幾，生死相搏的話，那就需要看運氣了。”
顧正臣沒想到以蕭成的本事，還能說出看運氣這種話，看來蔣瓛的武力，確實驚人。
林白帆見顧正臣有些憂慮，言道：“若是我與蕭成聯(lián)手，有七成把握贏他?！?/p>
顧正臣擺了擺手：“他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身份在那擺著，不可能對我們出手。如果需要他出手——那也是皇帝的意思，贏他不贏他，那也沒意義了。吃飯吧，吃完了，我們回去。”
一桌酒菜，不吃光了太浪費。
林白帆大快朵頤，時不時看一眼不遠(yuǎn)處思忖措辭，沉神寫文書的顧正臣。
顧正臣不可能瞞著朱元璋將這些人請到一起吃飯，這次喊徐達來，一是讓徐達表態(tài)，二是做個見證，也是告訴老朱，自己沒藏私。
但這場飯怎么吃的，怎么談的，細(xì)節(jié)上，顧正臣打算給老朱交給底，當(dāng)然，不能經(jīng)過錦衣衛(wèi)。
從老朱大肆封爵的動作來看，顯然是想要借新勛貴壓制老勛貴，妙就妙在，新勛貴還都他娘的多是伯爵，勝在人多。
朝堂之上，有時候看的還就是人多……
這一點不能不承認(rèn)，你一個嗓門，確實喊不過人家?guī)讉€嗓門，人家一說話，嘩啦一群人附和，你說皇帝聽誰的，你國公咋啦，國公也要聽聽群臣的意見嘛。
這和御史制衡百官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
但御史能有自己的心思，顧正臣不能有，至少，不能讓老朱認(rèn)為有其他心思。
交代干凈，少點猜忌也好。
畢竟，老朱年紀(jì)越來越大，也就只剩下十一年的壽命了。
不過也說不準(zhǔn)，馬皇后還在，朱標(biāo)也在，朱雄英還在，興許沒有那么多心力憔悴，老朱能多活幾年。當(dāng)然，也興許老朱一高興，對小姑娘下手，運動多了，那也是折損壽命，活不到十一年也未不可知。
老朱嘛，子女一大堆，那也是有好色成分的，只不過沒有沉湎罷了……
這都是說不準(zhǔn)的事，未來到底走向哪里，從熟悉的明朝歷史里面找，已經(jīng)找不準(zhǔn)了。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老朱確實是一年老過一年，歷史這把殺豬刀，落到他身上，那也是一點都沒留情面。
坐在皇帝位置上的這些人，越老越容易犯糊涂，能清醒到最后一刻的可不多，比如李世民，年老之后，那不也有狐疑猜忌的時候，魏徵那個倒霉的，死后的碑都被推倒了，后來雖然給立了起來，可這就是帝王。
帝王心，如同深淵，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