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寒風吹冷白羊口的城關(guān)，面無神情的軍士手持長矛，挺拔著身軀盯著城關(guān)外起伏的山與并不寬闊的山道。
凜冽的冬將天地變得蒼茫，難見半點綠色。
大同右衛(wèi)指揮使魏平，鎮(zhèn)虜衛(wèi)指揮使高宜腳步匆匆，走至南城關(guān)門外，看著驅(qū)馬而至的徐達等人，恭恭敬敬地行禮。
徐達手執(zhí)馬鞭，指了指一旁的顧正臣：“這位是鎮(zhèn)國公?！?/p>
魏平、高宜驚愕地看向顧正臣，趕忙行禮。
顧正臣翻身下馬，抱了下拳：“閑來無事，陪著魏國公走一遭，看望下戍邊軍士，諸位不必多禮?！?/p>
徐達也下馬，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按笄嗌侥抢锟捎邢⒘?？?/p>
魏平請眾人進入城關(guān)之內(nèi)，邊走邊說：“斥候探查，大青山的元軍突然改變了部署，軍隊從山南拉了出來，過了東陽河，抵達了河西五里的一處山丘下駐扎。從其準備來看，很可能會繼續(xù)西進?！?/p>
徐達看向顧正臣：“看來你的預測對了?！?/p>
顧正臣搓了搓冰冷的手：“理所當然的事，哪怕我是元軍將官，面對大量火器儲備，一位掌握火器秘密的將官，還是關(guān)外孤城，無論是不是陷阱，怎么樣都會去試一試?！?/p>
徐達哈哈大笑起來，對魏平道：“讓你們在晾馬臺做的事，做好了嗎？”
魏平肅然回道：“按照吩咐，已全部到位。”
落座，議事。
顧正臣只是旁聽，并不說話，這是徐達的主場，徐達做事還輪不到自己去插嘴。
徐達了解了全部消息之后，當即下達了命令：“元軍進入晾馬臺，一旦發(fā)現(xiàn)是陷阱后必會倉皇而逃，因為有雁水阻隔，加上水面結(jié)冰不足以走馬，其必然向北逃竄，所以，我們需要在北面設伏?！?/p>
“這一次作戰(zhàn)，我要再補充兩道防線。這第二道防線設在晾馬臺北十里，由趙涉谷領(lǐng)騎兵三千阻擊，配上火銃與弩箭，先打兩輪再沖陣。這第三道防線，便設在更北十五里處，高宜，你來領(lǐng)一千騎阻攔，但發(fā)現(xiàn)潰逃的元軍，一律攔下，不準放走一人！”
“你們記住了，一定要等對方進來之后設防，同時派人盯著背后，一旦有元軍騎兵外援，那你們便是一堵墻，給我攔住所有的元軍，為戰(zhàn)斗結(jié)束爭取時間！”
趙涉谷、高宜等人肅然領(lǐng)命。
徐達看向顧正臣：“此番征戰(zhàn)，你就不必出關(guān)了，留在此處靜候消息吧?！?/p>
顧正臣微微點頭：“辛苦下，那個人，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一定要找回來?！?/p>
徐達笑道：“找不回來，你的麻煩可就大了?！?/p>
顧正臣放松地回道：“一個不起眼的叛徒，他又沒掌握太大的機密與消息，就是他跑到買的里八剌那里，我也沒什么可擔心的。只是——”
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起來。
“我痛恨叛徒，尤其是背叛自己的族群、國家的叛徒，這樣的人必須死！”
顧正臣神情嚴肅。
徐達微微點頭，言道：“放心吧，他不會活多久?！?/p>
趙涉谷深深看了看顧正臣，對這個人的心計很是佩服。
幾日之前，軍士發(fā)現(xiàn)并俘虜了王舟，消息送至大同，徐達、王約等人原本想要將王舟抓來正法，但顧正臣卻提出讓王舟參與火器運輸，然后讓他離開投靠元軍。
趙涉谷一開始很不理解，以為聽錯了，直至明白了鎮(zhèn)國公的心思。
鎮(zhèn)國公的考慮是：
一來，王舟背叛大明，投靠元軍，沒有什么投名狀，元軍很難真正接納此人。
二來，元軍遲遲不動，顧慮頗多，王舟帶去的情報可以促使元軍盡早下達決心，轉(zhuǎn)入晾馬臺作戰(zhàn)，避免晾馬臺軍士等待太久，士氣衰減。
三來，元軍出手必然是傾巢而動，得手之后，立即向北遠遁，拉開距離避免明軍追擊，不太可能回大青山窩著，等明軍找上門。所以，王舟會在軍中。
四來，徐達要打的是殲滅戰(zhàn)，要將元軍全部留下，到時候?qū)⑼踔墼僮セ貋砭褪恰?/p>
鎮(zhèn)國公還說了，即便是王舟跑去了捕魚兒海，在買的里八剌那里住了下來，那也沒什么大不了，朝廷下次征討元軍的時候，滅了元廷，他還能再跑一次不成？
都是案板上的菜，什么時候下鍋大明說了算。
跑，那是跑不出去的……
趙涉谷正敬佩中，便看到魏平走到顧正臣身旁，在那傻笑起來，一臉諂媚的樣子頗是惡心人。
顧正臣皺了皺眉頭：“魏指揮使，你這是？”
將近五十，幾乎可以說是一輩子大嗓門的魏平，這會突然變得和聲細語起來：“鎮(zhèn)國公啊，我有兩個女兒。你看看，能不能將她們都收了？”
喝茶的徐達直接噴了出來，你當著我的面，給顧正臣送女人，合適嗎？
我呢？
我來大同府多久了，也不見你他娘的說女兒的事。雖然我徐達不好女色，可我兒子好幾個呢。最主要的是，你這態(tài)度都不對，憑什么我的魅力比不上顧正臣……
魏平看了一眼徐達并沒說什么，你治軍那么嚴，誰敢給你送女人……
顧正臣連連擺手：“算了吧?！?/p>
魏平見顧正臣拒絕，也沒有半點沮喪之色，緊接著說：“我長子魏安，戰(zhàn)死沙場。次子魏北，被戰(zhàn)馬踩斷了一條腿。三子魏東風今年二十一，精騎射，通兵法，甚是仰慕鎮(zhèn)國公，還請鎮(zhèn)國公將東風收至身邊，培養(yǎng)幾年，來日也好殺敵報國！”
徐達沉默了。
魏平這些事倒是真的，這一家算是滿門忠臣，皆是沙場悍勇，只不過悍勇的兵將，同樣會戰(zhàn)死。
顧正臣有些為難：“這樣做，不太合適吧?！?/p>
魏平低頭抱拳：“若是鎮(zhèn)國公不答應，那我今日便帶他上戰(zhàn)場，若是死在戰(zhàn)場之上，那也算是他為國而戰(zhàn)，光榮至極了！”
顧正臣看向徐達。
徐達站起身來：“我看這事也不是不行，反正你要在山西待一段時日，帶在身邊教導一下也無妨?！?/p>
顧正臣凝眸。
這就不是帶在身邊的問題，而是不合適。
魏平是什么人，大同左衛(wèi)指揮使，是邊將。
他將兒子送來了，那這隱藏的意思是，咱們是一家人，形同結(jié)黨，雖然還達不到藍玉收義子的深度，但形式存在了。
自己一個移民的官，跑來與邊將勾搭在一起，綁定在一塊，太不合適。
顧正臣思慮再三，拒絕了魏平：“我不能帶他，但如果你當真想讓他蛻變、成長，那就請旨，送他去格物學院兵學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