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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說我胡惟庸獨裁嗎?

初陽金陵。

察言司,掌受四方章奏。

司吏張峰接過驛使送來的公文,勘驗之后,確定完整無損,這才接收文書,簽給驛使收文憑證。

公文袋拆開,查看公文類型,緊急程度,遞給衙署,然后分門別類,按規(guī)制遞轉(zhuǎn)。

張峰倒出文書,見是兩份,也并不覺意外。

在察言司里,別說一次接收兩份文書,更多的也接收過。

張峰拿起一份文書,見是寫給戶部的,便擱在一旁,拿起另一份文書,看了一眼,不由一愣,揉了揉眼睛。

司令王文卿走來,見張峰如此,臉色一沉:“怎么,一大早就沒精神辦差了?”

張峰瞪大眼珠子看著文書上的字,又抬頭看向王文卿,有些結(jié)巴地說:“王司令,這,這句容縣衙送來的文書,好是奇怪……”

王文卿冷著臉,威嚴(yán)地說:“有何奇怪之處,該放哪里放哪里,這點事還需要本官教你不成?”

張峰無奈,雙手捧著文書從桌案后走了出來,躬身道:“這份文書,這里無處安放啊?!?/p>

王文卿伸出手接過文書,怒斥:“四方章奏匯聚于此,何曾有一二不可安放?”

張峰退后一步,什么都沒說。

王文卿低頭看向文書,封面之上赫然寫著:

句容知縣顧正臣奏事,轉(zhuǎn)呈東宮太子親啟。

王文卿瞪大眼珠子,抬手揉了揉,定睛一看,我去,還真是給太子的文書。

這顧正臣是怎么當(dāng)知縣的,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這是奏本,是給朝廷,給皇帝的,怎么能給東宮?

還有,你小子就是巴結(jié)太子,想往太子黨里鉆,也不至于如此張狂吧,公然給太子寫文書,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想獻媚太子?

地方官員,有事奏知六部中書與陛下,何曾有一人敢往太子府送文書的?

張峰嘖嘖兩聲:“這顧知縣,還真是一個厲害人物啊?!?/p>

王文卿突然想起來,顧正臣不是尋常之人,此人還沒去句容,就弄走了一個監(jiān)察御史和吏部侍郎,在京師也算小有名氣。

“哼,再如何厲害,也不能違背朝廷規(guī)制。公然獻媚太子,投靠東宮,這就是明證,遞給皇帝,他難逃一死!”

王文卿嚴(yán)厲地說。

張峰不敢說話。

顧正臣確實壞了規(guī)矩,朝堂之上,哪個官員敢公然結(jié)交東宮啊,就是胡惟庸胡相,他敢隨意扣押地方奏章,也不敢公然結(jié)交太子!

這是一件極犯忌諱的事,意味著居心不良。

王文卿性情固執(zhí),秉公處事,頗有一身傲骨,拿著顧正臣的文書,就直奔中書省而去。

固執(zhí)不是傻子,任何文書都得關(guān)白中書丞相。

王文卿不敢直接將文書送到朱元璋那里去,那樣的結(jié)果是徹底得罪胡惟庸。

中書省。

早朝之后,胡惟庸與吏部尚書吳琳議事。

吳琳是個老狐貍,任憑胡惟庸如何暗示,就是不上鉤,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王副使欺壓灶戶,造成一批鹽徒,危害河運,現(xiàn)已被陛下革職查辦。”

胡惟庸敲了敲桌子,提醒道:“王副使之罪當(dāng)殺。只是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干系重大,不可長期缺員。吳尚書,松江府通判王庸頗有才干?!?/p>

吳琳笑呵呵地點頭:“松江府的王庸啊,他確實有能力。說來也巧,鎮(zhèn)江知府也叫王鏞,此人官聲不錯?!?/p>

胡惟庸盯著吳琳這張老臉,向椅子背里一靠,冷冷地說:“吳尚書,我們話不投機啊?!?/p>

吳琳起身,拱了拱手:“老了,不善言辭,還請胡相莫怪?!?/p>

胡惟庸端起茶碗,猛地吹了一口,沉聲說:“本官聽聞,上了年紀(jì)的人都羨慕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知吳尚書羨慕不羨慕?”

吳琳雙眸微動,臉上的笑意收斂,徐徐說道:“心向往之,身不能至,胡相助我?”

胡惟庸品著茶,一言不發(fā)。

吳琳行禮,轉(zhuǎn)身而去。

王文卿剛到中書省,就看到了吳琳一臉不高興地離開,尋人通報。

胡惟庸看著王文卿,微微皺眉。

此人并不聽自己的話,要不然許多文書都不需要遞到中書省就能扣下去。

“胡相,這里有一份文書,還需胡相呈報陛下。”

王文卿將顧正臣寫給太子的文書遞了上去。

胡惟庸掃了一眼,凝眸問:“一個地方知縣,緣何會給太子遞文書,他難道不知此舉會招來殺身之禍?”

王文卿不解,揣測道:“興許是不適地方,欲求攀附東宮調(diào)入金陵?!?/p>

胡惟庸搖了搖頭:“你還是沒說,他難道不知道此舉會招來殺身之禍,王司令,你認(rèn)為顧正臣是個神志不清、做事魯莽之人?攀附東宮,呵,你太小看他了?!?/p>

王文卿有些震驚。

攀附東宮還小看,他還能攀附誰去?東宮上面就一位,就是咱們陛下啊。

“你下去吧,本官需要面見陛下。”

胡惟庸從桌案上又取了一份文書,入宮求見。

華蓋殿。

朱元璋正端詳著輿圖,手指點在是山西朔州位置,對一旁的朱標(biāo)、沐英說:“徐達(dá)在朔州,請旨在山西移民萬戶百姓至大同周邊墾荒,你們認(rèn)為如何?”

沐英看向朱標(biāo)。

朱標(biāo)對軍務(wù)并不熟悉,謹(jǐn)慎地回道:“父皇,大同乃是邊關(guān)前線,魏國公所請,想來也是立足長遠(yuǎn)。若大同周邊有民,后勤穩(wěn)固,則不畏胡虜犯邊?!?/p>

沐英暗暗點頭。

朱元璋看了一眼輿圖,沉聲說:“長城年久失修,諸多地段已無防御之用。胡虜頻頻犯邊,若此時移民北上大同,一個不慎,百姓可就遭罪了。”

沐英見狀,走出來進言:“陛下,山西、北平,有魏國公徐達(dá)、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衛(wèi)國公鄧愈、中山侯湯和,皆是老將,經(jīng)驗豐富,深諳兵法之道。臣以為,魏國公此時提出移民大同,定是思慮再三,認(rèn)為胡虜寇邊不敢深入,此時正是時機?!?/p>

朱元璋瞥了一眼沐英,點了點頭:“那就如魏國公所言吧?!?/p>

宦官趙恂入殿奏報:“陛下,胡右相求見?!?/p>

“宣。”

朱元璋卷起輿圖,看著行禮的胡惟庸:“起來奏事吧?!?/p>

胡惟庸謝恩之后,看了一眼朱標(biāo)與沐英。

沐英見已無自己事,便行禮離開。

胡惟庸拿出顧正臣的文書,躬身捧過頭頂:“陛下,臣彈劾句容知縣顧正臣,使奏本,用驛使傳私人文書。”

“顧正臣?”

朱標(biāo)眼神一亮,面露喜色,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盯著朱標(biāo),沉聲說:“心性還是不夠啊,遇事要平和,不可喜形于色。”

“兒臣知錯?!?/p>

朱標(biāo)恭謹(jǐn)?shù)卣J(rèn)錯。

朱元璋接過宦官轉(zhuǎn)過來的文書,看了一眼,丟在一旁:“告訴察言司,日后顧正臣所發(fā)文書,標(biāo)明給東宮的,一律送東宮,無需再轉(zhuǎn)中書省。”

“陛下……”

胡惟庸雖猜測到這樣,可聽到朱元璋親口說,還是有些詫異。

朱元璋擺了擺手:“句容乃朕之祖地,不容有失。太子念及句容父老,敦促顧正臣為民做主,讓其奏知句容諸事,并無不妥,可還有事?”

胡惟庸暗吸一口氣。

陛下你說這話,咱就不認(rèn)可了。

雖說句容是你家祖地,畢竟是爺爺輩時期,你爹朱五四埋在鳳陽,也不見太子平日里過問鳳陽府諸事……

沒辦法,你是皇帝,你說啥都是有理。

胡惟庸再次拿出一份奏折:“陛下,自鹽徒襲淮安知府衙門、漕運公署案查辦以來,淮安知府任光祖三次上書彈劾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副使王琛,現(xiàn)已查辦清楚。”

“王琛確系欺壓灶戶,多索鹽引,又私走鹽引與商人,所得達(dá)六千余兩,暴虐貪婪之行徑,致使灶戶困頓不堪,無以為生,這才不得已走上絕路,成了鹽徒?!?/p>

朱元璋接過文書看了看,憤怒地將文書拍在桌案之上,厲聲呵斥:“朕三番五次告誡,還有官員不聽!殺,凌遲!籍沒其家!”

“臣領(lǐng)旨?!?/p>

胡惟庸看著殺氣凜然的朱元璋,心頭有些畏懼,繼續(xù)說:“然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極是重要,供有天下近半鹽引,副使之位不宜久缺,還請陛下早日定下人選?!?/p>

朱元璋清楚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官員的重要性,詢問:“吏部可有舉薦之人?”

胡惟庸回道:“陛下,此事吏部也是剛剛知曉。”

朱元璋看著胡惟庸,意味深長地說:“既然吏部剛知曉,那就等吏部拿出舉薦結(jié)果之后再議吧。胡卿不著急這一時吧?”

胡惟庸悚然:“臣不急,只是心憂鹽政。”

朱元璋抬了抬手,笑了一聲:“少幾個人——垮不了。中書省只有胡相,不也是好好的,下去吧?!?/p>

胡惟庸感覺背后有些發(fā)涼。

什么叫少幾個人垮不了,還說中書省只是我一個人?

這是說我胡惟庸獨裁嗎?

看來,是時候舉薦幾個人充入中書省了。

在胡惟庸離開之后,朱元璋拿起顧正臣的文書,遞給朱標(biāo):“想來是關(guān)于俘虜安置一事,念來給朕聽聽,若他有一句抱怨、求援之詞,呵呵,此人斷不可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