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肩膀一動，猛地甩掉顧傲霆的手，冷眼瞅著他。

　　那眼神，凜冽如臘月的冰凌。

　　顧傲霆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識地瞟一眼秦野的腰，他連連往后退了幾步。

　　退到安全的距離，顧傲霆雙手往下壓了壓，“孩子，你別沖動，我沒有惡意，就是想帶你回爺爺奶奶家，見個面?！?br>
　　秦野面無表情，抿緊唇不接話。

　　從小和養(yǎng)父父子倆相依為命，他對爺爺奶奶沒什么概念，見不見的，興趣不大。

　　顧傲霆忙說：“你媽會去，南音也會去?！?br>
　　一聽媽媽和妹妹去，秦野這才應(yīng)了一聲。

　　顧傲霆暗暗松了口氣。

　　幾個孩子沒一個好惹的。

　　原本溫順聽話的顧凜，最近也開始叛逆了。

　　就只剩了楚墨沉那個女婿，溫厚踏實(shí)，斯斯文文。

　　顧傲霆伸手，向秦野做了個請的姿勢，“孩子，你坐我的車吧，我的車舒服?！?br>
　　秦野眼皮一撩，“你確定？”

　　顧傲霆本能地又去瞅他的腰，見衣服下有點(diǎn)鼓。

　　毫無疑義，是飛刀。

　　顧傲霆連忙擺手，“算了，你還是坐你自己的車吧。”

　　秦野嗯一聲，轉(zhuǎn)身去了停車場，上了他的越野車。

　　蘇婳和顧北弦也上了車。

　　顧傲霆深吸一口氣，整整衣服，上車，坐好。

　　這才發(fā)現(xiàn)手心不知何時冒出一層薄薄的汗。

　　都說伴君如伴虎，他是伴兒如伴虎。

　　平時在商場上打交道的那些老狐貍，因?yàn)槔嫦嚓P(guān)，表面上至少會互相尊重，按常理出牌。

　　可這幾個兒子，尤其是秦野，一言不合，就上飛刀。

　　難啊。

　　顧傲霆抬手捏捏發(fā)澀的眼眶。

　　四十八分鐘后。

　　一行人抵達(dá)位于江邊的顧家老宅。

　　還未到跟前，就看到大門口立著兩抹白發(fā)蒼蒼的身影，手里拄著拐杖。

　　是顧老太太和顧老爺子，身后跟著幾個保鏢簇?fù)碇?br>
　　車子停好。

　　眾人下車。

　　顧傲霆和秦野肩并肩地往前走。

　　蘇婳和顧北弦則手牽手，走在后面。

　　秦野面無表情。

　　顧傲霆卻繃緊神經(jīng)，斟酌著用詞同他商量道：“孩子，你爺爺奶奶年紀(jì)大了，跟他們說話時，你能不能稍微客氣點(diǎn)？飛刀什么的，盡量不要拿出來嚇唬他們。年紀(jì)大的人，心臟不太好，血壓也不穩(wěn)，不經(jīng)嚇?！?br>
　　秦野聲音堅(jiān)硬，“你以為誰都是你？”

　　顧傲霆一頓。

　　合著這孩子只嚇唬他？

　　“孫子！我的大孫子！可找到你了！”顧老太太把手中拐杖一扔，就朝秦野跑過去。

　　八十多歲的人了，跑起來虎虎生風(fēng)。

　　眾人都捏著一把汗，生怕她有個閃失，再跌倒了。

　　秦野快加腳步，迎上去。

　　顧老爺子也急忙跟上來，“老太婆，你慢點(diǎn)，慢點(diǎn)跑，別摔倒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shù)了，跑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冒冒失失的?！?br>
　　顧老太太回頭嗔道：“你閉嘴！”

　　老爺子馬上閉緊嘴巴。

　　老太太一把拉起秦野的手，上看下看，左瞅右瞅，眼圈一紅，兩行老淚順著臉上的皺紋，千溝萬壑地流下來，“還真是我的大孫子！看這雙大眼睛，就是我親孫子，和北弦南音的一模一樣?！?br>
　　她踮起腳尖，伸手去摸他的臉。

　　秦野微微偏頭，想躲開。

　　躲到一半，又偏了回來，彎下腰，任由她摸。

　　老太太摸摸他的下頷，又去摸他的嘴唇和鼻梁，“是我大孫子沒錯了，雖然黑了點(diǎn)，但是長得真是俊，和北弦一樣俊?！?br>
　　秦野被摸得很不自在，強(qiáng)忍著。

　　老太太激動得用雙手捧著他的臉，淚眼模糊，聲音哽咽道：“丟的時候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現(xiàn)在長這么大了。時間過得真快，一晃三十年過去了。這三十年，我天天在想啊，要是哪天能找到你，該有多好？當(dāng)年你丟的時候，你媽眼睛都快哭瞎了。終于找回來了，終于長回來了，可算是了結(jié)了你媽一樁心事了！真好！真好！真好?。　?br>
　　老太太淚如泉涌，嘴巴卻笑得合不攏。

　　秦野想給她擦擦眼淚，奈何沒有帶紙的習(xí)慣。

　　想用手給她擦，又怕老太太有潔癖，嫌他手不干凈。

　　手舉到一半，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顧傲霆站在旁邊，時刻緊盯著秦野的手，生怕他一不高興，就摸飛刀。

　　老太太抬起右手擦了擦眼淚，忽然松開秦野，看向顧傲霆，“我聽說，我孫子早就找回來了，你為什么今天才帶給我看？”

　　顧傲霆為難，“他盜過墓，總歸是有點(diǎn)……”

　　老太太厲聲道：“他盜過墓，就不是我孫子了？你混賬，就不是我兒子了？”

　　顧傲霆臉一黑，“我哪里混賬了？”

　　“你不混賬，你找到我孫子，為什么不早點(diǎn)帶回來給我看？你拖拖拉拉，拖到現(xiàn)在，才帶回來。你這個老不死的，你要成心氣死我，是嗎？”

　　顧傲霆汗顏。

　　不能跟女人講道理，壓根就講不通。

　　他附和道：“您老說得對，您老說什么，什么都是對的?！?br>
　　“好家伙，你還敢跟我頂嘴？你找到我大孫子，藏著掖著不帶過來讓我看，你還有理了是吧？“老太太劈手就去打他。

　　顧傲霆本能地躲開。

　　老爺子悶悶地說：“傲霆，你這么大個人，讓你媽打兩下出出氣就是了。她手那么小，那么軟，又打不疼你。”

　　顧傲霆雖然為人現(xiàn)實(shí)，卻極孝順。

　　一聽這話，就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老太太打。

　　老太太的巴掌，拍到他的肩膀上，啪啪啪拍打了好幾下。

　　覺得還不解氣，又握成拳頭，去捶他胸膛。

　　老太太邊捶邊罵：“你這個混賬！老不死的！下次還敢不敢了？你竟敢嫌棄我大孫子盜過墓！你以為我孫子想盜墓?。∷菦]丟，還有你什么事？”

　　顧傲霆咬著后槽牙，忍著疼說：“你捶可以，但是不要撓我臉，我明天還得給全體員工開會?！?br>
　　老太太白他一眼，“就那你那么厚的臉皮，我都懶得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太太一鼓作氣，接連捶了他十幾下，才停手。

　　累得氣喘吁吁。

　　蘇婳急忙走過來，幫老太太撫著后背，“奶奶，您消消氣，休息一下，別累壞了?！?br>
　　顧傲霆幽怨地瞅一眼自己親爹。

　　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為了討好自己老婆，居然犧牲他。

　　誰說不疼了？

　　老太太一雙拳頭，硬得像棒槌似的。

　　沒打在老頭子身上，他是不知道疼。

　　老太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終于消了。

　　“孫子，走，跟我回家。”老太太拉起秦野的手，朝大門口走去。

　　走出去幾步覺得不對勁，又倒回來拉蘇婳的手，“孫媳婦，跟奶奶回家吃飯?！?br>
　　蘇婳清甜地說：“好的，奶奶?！?br>
　　老太太左手親親熱熱地拉著秦野，右手親親昵昵地拉著蘇婳。

　　左一句大孫子，右一句孫媳婦。

　　不知道的，還以為秦野和蘇婳，才是一對。

　　顧北弦跟在后面，盯著蘇婳的背影，說不出來什么感覺。

　　很不是個滋味。

　　顧傲霆見狀安慰他：“別難過，老太太是太開心了，有點(diǎn)忘乎所以。人老如小，老小孩，老小孩，不要跟她一般計較?！?br>
　　顧北弦漫不經(jīng)心道：“沒事，反正蘇婳始終拿我當(dāng)丈夫。顧董還是擔(dān)心下你自己吧，秦女士從來沒把你當(dāng)回事?！?br>
　　顧傲霆噎住，“小子，你越來越放肆了。”

　　顧北弦輕描淡寫，“我是實(shí)事求是?！?br>
　　眾人進(jìn)屋。

　　飯菜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碩大豪華的長桌上，擺滿一桌子山珍海味，全是秦野、蘇婳和顧北弦等人愛吃的。

　　唯獨(dú)沒有顧傲霆愛吃的。

　　老太太走到主位上坐下，鶴發(fā)童顏，氣質(zhì)優(yōu)雅不失霸氣。

　　老爺子剛要在她身邊坐下。

　　老太太命令道：“去，到你的好大兒身邊坐著去。我要和我孫子，我孫媳婦坐一起。”

　　于是秦野被老太太安排到她左邊。

　　蘇婳被老太太安排到她右邊。

　　顧北弦緊挨著蘇婳坐。

　　一家之主顧老爺子，則被擠到顧傲霆身邊。

　　眾人坐好后，老太太接到秦姝的電話。

　　說她堵車，要晚一會兒到，讓他們先吃，不要等她。

　　很快，南音也打來電話。

　　說她臨時有事來不了了，讓她親哥替她多吃點(diǎn)。

　　掛了電話，老太太環(huán)視一圈，命令道：“開始吃吧！”

　　她拿起公筷，給一左一右的兩個人夾菜。

　　先給秦野夾了一個他愛吃的麻辣野兔子頭，說：“當(dāng)年你媽和琴婉關(guān)系好，揚(yáng)言要結(jié)娃娃親?！?br>
　　顧北弦一聽，心里有點(diǎn)慌，急忙朝老太太使眼色。

　　奈何老太太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他。

　　老太太拍拍秦野的手背，“如果你沒丟，跟蘇婳結(jié)親的，就是你了。”

　　秦野聽著有點(diǎn)怪怪的，急忙垂下眼睫，都不好往蘇婳那邊看了。

　　蘇婳也覺得不太自在，有點(diǎn)坐立不安。

　　想跟顧北弦換座位，又怕做得太明顯。

　　顧北弦捂唇咳嗽一聲，提醒道：“奶奶，您剛才又跑又跳的，該餓了，多吃菜，少說話吧?！?br>
　　老太太白他一眼，“搶了你哥哥的媳婦，占了那么大的便宜，還不讓我說兩句了？”

　　顧北弦心里發(fā)虛，面上卻沒有波瀾，鎮(zhèn)定自若道：“我和蘇婳結(jié)婚時，她單身，并不知她是琴婉阿姨的女兒，也不知她和我哥會訂娃娃親，不知者無罪?！?br>
　　老太太哼笑一聲，“狡辯！”

　　秦野初來乍到，不太習(xí)慣這一家人的相處模式。

　　還以為老太太是真的在責(zé)怪顧北弦。

　　他連忙替顧北弦開脫道：“奶奶，我有女朋友，我們倆感情很好，您別怪北弦了?！?br>
　　老太太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br>
　　“那你下次帶過來，讓奶奶瞅瞅?！?br>
　　秦野抬眸，朝顧傲霆看過去。

　　顧傲霆點(diǎn)點(diǎn)頭。

　　秦野這才應(yīng)道：“好的，奶奶?！?br>
　　老太太喜笑顏開，“等她來的時候，奶奶會提前給她準(zhǔn)備一個大紅包，給足你面子?！?br>
　　秦野不由得感動，“謝謝奶奶。”

　　“謝啥，我是你親奶奶呀，怎么疼你都是應(yīng)該的?！崩咸煌５亟o他夾菜，“快趁熱吃，吃完奶奶帶你去后院祠堂，拜拜祖宗，讓你爺爺把你加進(jìn)族譜里。你原本的名字叫顧北秦，秦，是秦姝的秦，顧是顧傲霆的顧。那時你爸媽感情還算好，給孩子取個名，都要秀一下?！?br>
　　顧傲霆輕咳一聲說：“媽，進(jìn)族譜的事，先緩緩再說?！?br>
　　秦野眼神微冷。

　　顧傲霆剛要開口解釋。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我兒子不進(jìn)你們家族譜！他是秦家的種，進(jìn)我們秦家的族譜！”

　　眾人紛紛扭頭去看。

　　來人身穿黑色毛呢短外套，筆挺的煙管褲，烏發(fā)紅唇，白皙面孔，眉眼如畫，腳踩一雙絕美的高跟鞋，咔咔而來。

　　是秦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