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太州城。
時已初秋,暑氣漸消,南來北往的客商趁著這舒爽天氣趕路。
整條大街上人流如織,車馬絡(luò)繹不絕。
道旁既有腰懸佩劍、風塵仆仆的江湖俠士結(jié)伴而行,低聲交談著武林軼事;也有鏢旗高揚的鏢隊、滿載貨物的商旅,或浩浩蕩蕩地涌入城門,或正整裝待發(fā)準備啟程,鏢師們手持兵刃,目光掃視著四周,嗓門洪亮地吆喝著同伴清點貨物。
林川一行十幾人,雖然都穿著尋常布衣長衫,可胯下清一色的鐵蹄馬,神駿非凡,與周遭的普通騾馬一比,頓時顯得鶴立雞群,引得路人紛紛側(cè)目。
馬蹄噠噠噠。
陸沉月依舊是一身黑色長衫的男裝打扮,束著發(fā)簪,眉眼間英氣逼人。
她與林川并轡而行,風雷和胭脂兩匹神駒并駕齊驅(qū),格外引人注目。
此番來太州,與往日的心境截然不同。
畢竟如今二人已然成婚,夜里宿店時,是要共住一間客房的。
這一路行來,陸沉月早已沒了過往的冰冷疏離,偶爾瞥見街邊攤販上的糖畫、桂花糕,眼神剛一停留,林川便勒馬吩咐親衛(wèi)去買。次數(shù)多了,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著腰間的細劍暗自嘀咕:再這么吃下去,怕是真要成只知道嘴饞的嬌娘子了。
她悄悄瞥了眼身后跟著的親衛(wèi),心里盤算著:最好能遇上伙不長眼的劫匪,或是哪個地痞來找茬,也好讓她拔劍露兩手,免得這些人背地里把她當成只會吃吃喝喝的三夫人。
陸沉月兀自琢磨著,卻不知自己的“閻王奶”名號在鐵林谷親衛(wèi)中早已根深蒂固,誰吃飽了撐的敢暗自揣度三夫人?
此刻見她盯著街邊的糖葫蘆咽口水,只覺得自家將軍化身成寵妻狂魔,有趣的很。
哪里敢有半分輕視?
前方傳來一陣嘈雜聲。
林川勒住馬韁,抬眼望去,只見一隊頗為氣派的車馬正迎面而來。
最前是四名腰佩長刀的護衛(wèi)騎馬開道,中間是輛裝飾精致的馬車,四角懸著小巧的銅鈴,隨著車身晃動發(fā)出清脆聲響,后面還跟著十余名騎馬護衛(wèi),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是王府的馬車?!?/p>
身旁的親衛(wèi)低聲提醒。
不知是王府的哪位家眷出行,這般儀仗。
林川微微點頭,抬手示意身后的馬隊靠向街邊避讓。
一行人勒馬駐足,給這支浩浩蕩蕩的車隊讓出了主干道。
隊伍交錯的瞬間,馬車的車簾忽然被一只纖細的手輕輕掀開,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龐。
隨即一聲帶著驚喜與羞怯的嬌呼響起:“陸沉?”
林川心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沒等他提醒,只見陸沉月眼睛一亮,脫口而出:“玥兒?你怎么在這兒?”
這聲毫無顧忌的“玥兒”剛出口,林川的聲音響起來:“郡主!”
陸沉月這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了分寸,慌忙改口:“郡、郡主……”
她忘了,此刻自己還是男裝打扮,這般直呼郡主的名字,實在不合禮數(shù)。
玥兒全然不顧身旁嬤嬤的輕聲勸阻,急聲吩咐:“快停車!把腳踏放下來!”
車夫不敢耽擱,連忙勒住馬。
剛將木凳擺穩(wěn),玥兒就提著粉色的裙擺跳了下來。
她先是跑到林川面前,叉著腰嗔道:“林川!你個大騙子!去年說要給我送墨香炭,這都大半年了,人呢?!”
林川看著郡主氣鼓鼓的模樣,連忙翻身下馬,拱手賠笑:“郡主恕罪,實在是近來軍情緊急,事務(wù)繁忙……陸沉一直倒不出空閑……”
“哼?!鲍h兒輕哼一聲,目光已經(jīng)黏在了陸沉月身上。
她快步走上前,仰著小臉看著馬背上的陸沉月:“你們來太州是要見我爺爺嗎?陸沉也一起來?”
陸沉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點了點頭:“嗯,一起來。”
“那太好了!”玥兒拍手笑道,“今年的桂花糕可一定要嘗嘗,我自己做的……”
林川站在一旁,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這郡主顯然是把男裝的陸沉月當成了心儀的少年郎,那眼神里的歡喜與羞怯,藏都藏不住。
若是日后知曉真相,怕是要鬧得天翻地覆。
“小姐,時辰不早了,去晚了先生該著急了?!眿邒咴俅紊锨疤嵝选?/p>
“我要去書院了。”
玥兒眼神依舊黏在陸沉月身上,不舍地說,“你們明日去王府?那可一定要讓管家告訴我!林川,你聽到了沒有?”
“是,郡主?!绷执ㄚs緊應(yīng)聲。
玥兒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被嬤嬤扶上馬車。
車簾放下前,還特意探出頭,對著陸沉月?lián)]了揮手。
直到車隊走遠,林川才松了口氣。
他看向身旁依舊懵懂的陸沉月,苦笑道:“我說什么來著?怕什么來什么?!?/p>
“怕什么怕?”陸沉月眨了眨眼睛,“她又沒什么功夫?!?/p>
林川一愣:“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傻?”
陸沉月笑起來:“你猜?”
……
第二日,鎮(zhèn)北王府。
幕僚李默的聲音從議事廳傳來。
“林將軍年輕有為,聽聞前幾日青州府的策論會選才,也是林將軍的主意?林將軍剛得了三縣封地,便如此大張旗鼓選拔人才,看來,這是要大干一場啊?”
林川原以為鎮(zhèn)北王傳喚是為了陳家人的事情,沒想到剛進議事廳,便被李默當頭喝問。
他定了定神,抱拳道:“全靠王爺照拂,林某才得了個縣伯的封賞。至于策論會,不過是想為封地尋些能辦實事的人手?!?/p>
“哦?辦實事?”李默坐在鎮(zhèn)北王下首,笑道,“聽聞林將軍選才,不重詩詞歌賦,反倒問些’如何修水渠’’怎么核賦稅’的俗務(wù),這怕是有違‘選賢’的本意吧?先賢云‘君子不器’,林將軍這般偏重實務(wù),莫非覺得經(jīng)史子集無用?”
林川微微一笑:“此言差矣。林某以為,經(jīng)史子集是’道’,指引方向;修渠核賦是‘術(shù)’,落地生根。若只談道而無術(shù),便是空中樓閣。就像王爺治理北疆,既要懂兵法韜略,也得知糧草調(diào)度、城防修繕,否則如何抵御外敵?”
鎮(zhèn)北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卻沒接話。
李默臉色微沉,顯然沒料到林川如此伶牙俐齒:“林將軍此言未免偏頗。當年孔夫子周游列國,傳的是仁禮之道,而非耕織之法;諸葛孔明輔佐劉備,靠的是隆中對的謀略,而非造木牛流馬的巧技??梢姵纱笫抡?,終究要以大道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