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寨子里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樹蔭下、窩棚里,鉆出來數(shù)十道歡快的身影,像群麻雀,嘰嘰喳喳地朝山下涌去。
這些半大小子大多光著腳丫,在山路上跑得飛快,絲毫不覺得硌腳。
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才剛會跑,都是陸沉月從山外帶回來的孤兒。
“當(dāng)家的回來了!當(dāng)家的回來了!”
一個扎著小辮的丫頭邊跑邊喊。
她身后跟著個精瘦的少年,雖然才十三四歲,但跟著陸沉月學(xué)了幾年拳腳,在山路上縱躍如飛,轉(zhuǎn)眼就沖到了最前頭。
寨子里的大人們也陸續(xù)迎了出來。晾曬野菜的老婦人放下手中的活計,劈柴的漢子扔下斧頭,就連灶房里做飯的婦人也顧不得鍋里的粟米粥,探出頭來張望。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這兩個多月來,寨子里少了主心骨,大伙兒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如今當(dāng)家的不僅平安歸來,還帶了這么多人,這么多馬,還有幾輛滿載的大車。
看來當(dāng)家的是在山外發(fā)了大財。
寨子里的狗也跟著湊熱鬧,汪汪叫著在人群里鉆來鉆去。
一時間,整個黑風(fēng)寨都沸騰了起來。
……
安頓好新來的寨民后,陸沉月領(lǐng)著林川一行人往后山走去。
穿過一片稀疏的松林,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處裸露的巖壁,在陽光下散發(fā)著黝黑的光澤。
“就是那兒了?!标懗猎轮钢谏纳綆r,“是不是你說的石炭?”
林川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巖壁前,拔出刀來,刀刃在黑色巖層上刮過,細碎的黑屑簌簌落下。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黑粉在指間搓了搓,又湊到鼻尖嗅了嗅。
沒錯!這光澤,這質(zhì)地,這淡淡的硫磺味……
是優(yōu)質(zhì)煙煤!
林川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笑了起來。
有了這個礦,鐵林谷的鐵匠鋪,怕是能升級成兵工廠了。
“怎么樣?”陸沉月問他。
林川點點頭:“是石炭,上好的石炭!”
身后的戰(zhàn)兵們都興奮不已。
他們雖然對石炭一知半解,但見將軍如此失態(tài),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幾個戰(zhàn)兵互相交換著眼色,有人已經(jīng)按捺不住,伸手去摸那烏黑發(fā)亮的巖層。
林川后退數(shù)步,目光掃視著這片裸露的礦脈。
陽光照射下,黑色的巖層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向兩側(cè)延伸出數(shù)十丈遠。
他蹲下身,用刀尖撬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炭,在手中掂了掂分量。
“表層風(fēng)化嚴重,開采容易,就是不知道礦脈有多深……”
他瞇起眼睛估算著,“不過光是眼前這些,至少能采出幾十萬斤了……”
“真有那么好?”陸沉月問道,“這些石炭燒起來煙大得很,寨里人寧可多走幾里路砍柴,也不愿碰這嗆鼻子的玩意兒?!?/p>
“好不好,要看怎么用?!绷执ㄐΦ?,“我有辦法讓它們的煙變少?!?/p>
他的腦海中已勾勒出一幅藍圖。
這些煙煤,是提升鐵器品質(zhì)的關(guān)鍵。
若是在山坳背風(fēng)處建幾座土窯,將石炭密閉干餾,便能得到焦炭。
這種多孔而堅硬的燃料,燃燒溫度遠超木炭,且?guī)缀醪划a(chǎn)生煙霧。
而焦炭配合改良過的高爐,爐溫至少能提升三到五成。
這樣的高溫不僅能熔煉出更純凈的鐵水,甚至有機會嘗試煉制粗鋼。
用這種升級過的原材料打造陌刀,不敢想象能有多么鋒利堅韌!
林川心里快速盤算著。
每輛牛車配兩頭犍牛,載重可達一千二百斤;十輛牛車組成一個運輸隊,每趟就是一萬兩千斤。雖然牛車日行不過六十里,但勝在負重能力強,且這段路只有兩百里,往返一趟,快的話五六天,慢的話七八天也能到了。
一支車隊,一個月就能拉四五萬斤……
“林大人?”陸沉月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嗯?”
“你盯著石炭發(fā)什么呆?”
林川回過神來,苦笑一聲:
“我在想,咱們得買牛啊……”
按照大乾王朝《畜政令》,民間買賣犍牛需向官府報備,每頭課稅二錢銀子,且嚴禁宰殺耕牛。更麻煩的是,臨近秋收,各地都在嚴查私販耕牛,想要湊齊四十頭健壯的犍牛,不是那么容易。
“買牛?”陸沉月愣了愣,“那得回寨里問問二大爺……”
……
“買牛?”
還是那間木屋,還是那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只是對面的王員外換成了陸沉月和林川。
林川點點頭:“對,還得是能拉千斤的健牛,至少四十頭。”
“買這么多?!?/p>
老人眉頭皺起來,“也沒那么多地可種啊……”
這位被寨里人尊稱為“二大爺”的老人,本姓趙,原是外鄉(xiāng)的讀書人,入贅到陸家村。當(dāng)年血火之夜,他身中一箭仍死死護著幾個孩童,直到陸沉月帶人殺出一條血路。如今他佝僂的背上還留著道箭疤,每逢陰雨天就隱隱作痛。
因為年歲大的緣故,老人有些事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他生怕自己哪天突然就沒了,剩下陸丫頭獨自扛著整個寨子。所以他一直小心過活,在陸沉月外出的時候,守著寨子,教授孩子們做人的道理。
老人雙眼打量著林川。
他注意到陸丫頭說話時總不自覺往這年輕人身邊靠,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但聽說對方是個游擊將軍時,老人心頭又揪了起來。
這年月,穿官袍的有幾個好人?
陸丫頭……可別讓人給騙了……
“買這些牛,不是用來種地?!绷执▽⒉璞K輕輕放在老人面前,“是用來拉石炭多……”
他能清晰感受到老人目光中的審視,那渾濁的眼底藏著說不清的戒備。
林川暗自納悶,不明白自己因何得罪了這位長者。
“石炭?”老人想了想,“拉那個黑疙瘩做什么?”
“我要用來打制兵器。”林川直視老人的眼睛,“殺韃子……”
藤椅發(fā)出“吱呀”一聲響,老人離他近了些。
“你當(dāng)真殺過韃子?”
“自然是殺過的……”林川點點頭,“給您看看我這刀……”
“你……不是讀書人嗎……”
林川笑了起來:“誰說讀書人就不能殺韃子?大丈夫生于世……”
“當(dāng)持三尺劍,立不世功?!崩先送蝗唤由希壑薪鋫錆u漸化開。
陸沉月在一旁看得分明,驚訝道:“二大爺,你怎么也會這句?”
老人卻不理她,繼續(xù)追問林川:“你既讀過圣賢書,為何要從軍?”
林川端坐起來,認真回答:“正因讀過圣賢書。才更知’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p>
屋內(nèi)一時寂靜。
老人盯著林川看了許久,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哪還有跟王員外交談時的萎靡樣子。
“好!好一個讀書人!”他轉(zhuǎn)向陸沉月,“丫頭,這牛,老頭子我?guī)湍銈兿敕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