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風雪樓掌柜王夫人并未現(xiàn)身,全程都是店里面的伙計在招呼大家,不過,今晚風雪樓除了他們這幾桌人之外,并無其他賓客,顯然是提前打過招呼。
席間,江來與程硯二人終是端酒至凌川面前敬酒。
二人并未多言,只將酒碗高舉,一切盡在不言中。
凌川爽朗一笑,與二人對飲一碗。
隨即目光掃過二人,語意深長道:“你二人是大將軍欽點給我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皆是我云州軍中的棟梁,我凌川雖不敢自詡知人善用,但也絕非心胸狹隘之人,往后諸多事務還得仰仗你二人!”
這番話語,表面是勉勵抬舉,卻特意點出‘盧帥親點’四字,其間深意,二人自然心領神會。
而后半句更是明白無誤地告知二人,過往之事已如云煙,他凌川絕不會因此心存芥蒂,日后必當一視同仁,委以重任。
二人眼眶通紅,對凌川行了一禮,“必不負將軍信任!”
不多時,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的趙襄也起身走了過來。
他牢記程硯之前的話,什么都沒說,只是跟其他人一樣,敬了凌川一碗酒。
凌川觀其神色,自然知道他已明白此番調動背后的深意。
……
數(shù)日后清晨,凌川正與蘇璃對坐用著早膳,沈玨輕步走入廳內,低聲稟道:“將軍,陸老將軍回云州了!”
凌川聞言,手中竹箸微頓,臉上掠過一絲訝異。
這位名義上的云州主將陸含章,自數(shù)月前大戰(zhàn)落幕后,便前往飛龍城節(jié)度府,一直滯留未歸。
凌川心里清楚,陸老將軍此舉,實則是將云州軍務全盤托付于自己,若他坐鎮(zhèn)云州,自己行事難免多有掣肘。
念及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凌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同樣,他此刻歸來之緣由,凌川亦能揣測幾分。
絕非如外界小人所忖度的那般,是見云州局勢已定,便來摘取現(xiàn)成功勞。
恰恰相反,陸老將軍必是知曉自己不久后將返神都,云州需有一位資歷深厚、威望足以服眾的人物坐鎮(zhèn)。
程千韌雖在云州舊部中資歷足夠,然威望與地位尚顯不足,而陸老將軍這位正牌云州主將,無疑是不二人選。
只是他久未現(xiàn)身,加之凌川近來雷厲風行,動作頻頻,以致于許多人在潛意識中,竟?jié)u漸淡忘了這位云州軍真正的一軍之主。
然則,淡忘絕非等于遺忘,更不等于輕視。
莫說是云州一軍,即便是放眼整個北境七州,又有幾人敢輕視這位看似閑散、實則威望極高的年邁老將?
且不說如今軍中如薛鎮(zhèn)鍔、楊燼旗等一眾驍將皆曾是其麾下舊部,其子陸沉鋒更是北系軍中公認的下一任主帥的不二人選。
即便是北系軍主帥兼節(jié)度使的盧惲籌見了他,亦要謙讓三分,禮遇有加,每逢節(jié)度府軍議,他必坐于盧帥身側,僅此一位,便足見其超然地位。
聞聽陸老將軍歸來,凌川心中一塊大石悄然落地,有他坐鎮(zhèn)云州,自己便可無后顧之憂,安心返回神都。
“老將軍何時回來的?”凌川放下竹箸問道。
“聽聞是昨日傍晚輕車簡從入的城!”沈玨恭敬回道,“并未驚動旁人,直接就住回了云媆湖畔的那處小院?!?/p>
“備幾樣合用的禮品,點兩個人,隨我去云媆湖拜見老將軍?!绷璐ó敿捶愿?。
“是!”沈玨領命而去。凌川匆匆將碗中飯食用完,稍事整理衣冠,便起身出門。
云媆湖位于云州城南不足十里,是一片闊達十余里的清澈湖泊,在這干旱少雨的北境之地顯得尤為珍貴,湖水滋養(yǎng)著周遭的土地,云州城方圓數(shù)十里的農田灌溉多仰賴于此。
凌川此行僅帶了沈玨與兩名親衛(wèi),輕裝簡從,如今他的大部分親衛(wèi)都已被蒼蠅、孟釗帶往各地,為擴充親兵衛(wèi)隊遴選人手。
四騎沿湖畔小徑行進不久,便見一座清凈小院孤零零地佇立水畔,頗有幾分遺世獨立之感。
陸老將軍雖貴為云州主將,身邊卻僅有兩位老卒隨侍。
此二人皆是早年追隨他征戰(zhàn)的云州軍舊部,因傷殘退役后,無家無口,無所依歸,老將軍便一直將他們留在身邊。
一人失了一臂,權充車夫;另一人腿腳不便,便留在這院中照料起居,說是照顧實則更像是三位老人彼此相依相伴。
還未近前,凌川便望見湖邊那座略顯古舊的木質釣臺上,一道身影正悠閑地躺在一張竹制躺椅上。
若非偶有縷縷青煙自其唇邊升起,凌川幾乎要以為老者已然酣睡。
凌川翻身下馬,對沈玨低聲道:“你們將東西送入屋內,我過去拜見老將軍!”
沈玨點頭應下,遂與兩名親兵提著備好的兩壇烈性狼血酒并一些新鮮雞鴨,向小院行去。
凌川則緩步走向釣臺,這木臺顯然有些年頭了,踩上去吱呀作響,微微晃動,令人不免擔心其是否牢固。
“老將軍!”凌川走近,蹲下身笑道,“今日收獲如何?可釣得幾尾鮮魚?”
陸含章微微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隨即將頭扭到一邊。
“biu……”
“早知道你小子順著風就該來了!”老人嘬了口煙嘴,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老夫一大清早就來這兒守著,中午能否添道菜,全看老天爺賞不賞臉嘍!”
凌川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湖面,只見一截紫竹釣竿正孤零零地漂在遠處水面上,緩緩朝湖心蕩去。
他收回目光,看向老將軍,語氣帶著幾分調侃:“老將軍,依屬下看,今日這魚宴,怕是懸了?!?/p>
“呸呸呸!少觸老夫霉頭!”陸含章聞言,立刻吹胡子瞪眼地制止。
凌川笑意更深:“屬下幼時曾聞,古有賢者以直鉤垂釣,雖未得魚,卻為王朝釣來了八百年江山社稷,可如老將軍這般,釣魚連竿都不用的,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吶!”
陸含章聞言一怔,下意識地朝手邊一看,方才還倚在臺邊的釣竿,此刻果然不見了蹤影。
再抬頭望向湖面,那根寶貝竹竿已漂出更遠,在湖心微波中載沉載浮。
老人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從口中飚出一攤口水:“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