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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天邊明月與路邊雜草

成景翊終是聽不下去了,漸漸嘲笑出聲:“天上的明月奔你而來?”

“睜大眼睛瞧仔細了,那哪是什么明月光,分明是江洋大盜打家劫舍時,晃到你跟前的火把亮子!”

“要你命的。”

“你那些話,真是讓人發(fā)笑。”

“看來,老太爺自詡慧眼如炬,卻在成家子弟中錯看了你。你口口聲聲非裴桑枝不可,轉(zhuǎn)頭卻對裴春草的一顰一笑魂牽夢縈?!?p>“齷齪,惡心?!?p>“裴桑枝真真是造了孽,才會流落在外時,與你有所糾葛,才會被裴春草竊了身份,鳩占鵲巢十余載。才會在那場壽宴上被我誤解,平白受無妄之災?!?p>“自幼相伴的情分與骨子里滋生的傲慢,如同厚重的帷幔遮住了我的眼睛,讓我在初見裴桑枝時,便為帶著偏見的陰翳。”

“粗鄙、卑劣、陰險,這些刻薄的評判在我心底生根發(fā)芽?!?p>“倒是你......”成景翊眸中譏誚愈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可你卻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不僅從骨子里認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竟連裴桑枝的性子都摸不透。”

“你說裴春草向你示好,是明月奔你而來?!?p>“那,裴桑枝呢”

“裴桑枝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呢?”

仿佛唯有通過這般刻薄的對比,將成景淮貶損至卑劣不堪、禽獸不如的境地,他才能尋得一絲可恥的慰藉,為自己的行徑開脫。

成景淮驀然一怔。

在他心底,裴桑枝從來就不是什么天邊皎皎的明月。

她不過是路邊任人踐踏的頑石。

是田埂上無人問津的雜草。

是能咽下所有苦楚、承受一切磨難的木頭。

他見過裴春草最嬌艷明媚的模樣,卻只記得裴桑枝低眉順眼、卑躬屈膝的身影。

他親眼瞧見過,裴桑枝為了幾文錢的工錢,與酒肆的賬房爭的面紅耳赤,甚至一言不合,就要挺起袖子沖上前去打一架,粗魯野蠻的厲害,比話本里寫的最潑辣的女子,還要潑辣三分。

他也瞧見過,數(shù)九寒天里,裴桑枝裹著件不知從何處扒拉下來的破破爛爛的襖子,跪在店鋪門前磕頭作揖,凍得發(fā)紫的嘴唇不住顫抖,只為討個糊口的活計,好捱過要人命的冬天,不至于被凍死餓死。

他也瞧見過,鬧市街頭,裴桑枝的養(yǎng)父母一個擰著她耳朵,一個掏她衣兜。明明不過是幾個連塊炊餅都買不起的銅板,她卻像護著什么性命攸關的寶貝似的,又踢又咬地拼命掙扎,換來的是更激烈的打罵。最后錢袋到底被奪了去,只留下她滿身淤青地趴在泥濘里,像條被抽了筋的野狗。

類似于這樣的場景,一幕接著一幕,多得根本數(shù)不清。把這些畫面拼湊起來,便成了裴桑枝留在他心中的全部模樣。

頑強。

倔強。

堅韌。

可,到底是……

是粗鄙的,是低賤的,

是市井里打滾的野丫頭,

是泥地里長出的野草。

饒是他再感激裴桑枝的救命之恩,也實在無法將這樣的裴桑枝與天邊明月掛鉤。

呵,本就是路邊雜草,怎敢妄想比作天上嬋娟?

因此,長久以來,他總是心安理得地維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以俯視的目光審視著裴桑枝,帶著幾分施舍的意味。在這段不對等關系中,他早已習慣牢牢占據(jù)主導地位,妄想操控著裴桑枝。

往昔,裴桑枝在他面前也是真的溫順過。

他給裴桑枝的,裴桑枝必須要。

他不給裴桑枝的,裴桑枝不準提。

他要見裴桑枝,裴桑枝便得即刻拋下手頭所有的事情,騰出時間來。

那時的裴桑枝,還不是裴桑枝,只是桑枝。

他能娶這樣一個女子為妻,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她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頗有可取之處,更妙的是,她難以違背自己的意愿。

一來二去,他真真就對裴桑枝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漸漸的,日復一日的自我說服下,非卿不娶。

那些年,他當真不知裴桑枝迫不及待的想逃離養(yǎng)父母的桎梏嗎?

不,他心知肚明。

以他留縣縣令公子的身份,若要徹底的壓制那對奸猾懶惰、潑辣蠻橫的鄉(xiāng)下夫婦,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可他終究未肯施以援手......

僅是不咸不淡地訓誡了那對夫妻幾句,又假作慈悲的,偶爾擲給裴桑枝幾兩碎銀。

他將碎銀子遞到裴桑枝手中時,心底竟隱隱期待著她會憤然將銀兩擲回自己臉上,最好能伴著一聲怒斥,罵他欺人太甚。若是如此,他倒能自欺欺人地想:看啊,裴桑枝終究是存著幾分傲骨的。

人窮,志不短。

然而,裴桑枝沒有。

他給的每一兩銀子,甚至是每一枚銅板,裴桑枝都歡天喜地地收了下來,那市儈的模樣他記憶猶新。

但他從來沒有宣之于口,把所有的鄙夷和嫌棄壓在心底。

只道,他憐她遭遇,惜她堅韌。

捫心自問,他從未真正看得起過裴桑枝。

“不錯,她確實救過我的命!可若不是我?guī)еh衙的差役及時趕回,她早就被那群拐子活活打死,連尸骨都要被剁碎了喂狗!”成景淮強自壓下翻涌的思緒,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絕不肯在成景翊面前顯露出半分怯意。

兩個卑劣、無恥、下作的人聚在一處,彼此撕扯著對方最不堪的瘡疤,聲嘶力竭地要證明對方比自己更為無恥。

“就算我對裴春草驚鴻一瞥,念念不忘又如何?”

“在留縣的那些年,我從未想過背信棄義,也從未想過要與裴春草有收尾,一門心思地想著要高中后,就堂堂正正迎娶裴桑枝過門。”

“背信棄義、毀棄婚約的,從來就不是我!“成景淮雙目赤紅,聲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是裴桑枝!是她背棄誓言在先!是她貪慕榮華富貴!是她見異思遷!是她一心攀附權(quán)貴!是她被榮妄的權(quán)勢地位、俊美容貌迷了心竅......”

成景翊:“你開心就好。”

這選擇再簡單不過了,就是條狗也知道該選榮妄還是成景淮。

他一定是被接二連三的打擊和刺激下沖昏了頭腦,才會失了智般地和成景淮爭起了高低。

成景淮一把攥住成景翊:“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我橫豎都是老太爺眼里的棄子,你這長房嫡長孫......又比我高貴到哪里去?”

成景翊猝不及防下被扯到背上傷口,頓時疼得倒抽一口涼氣,額角青筋暴起:“你……你有病是不是?”

他說什么了?

他說什么了!

手比腦子快,成景翊不甘落后,二話不說,直接揪住了成景淮的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