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景淮行事甚是不端,非但與其堂兄成景翊院中名喚春草的妾室早有私情,二人暗通款曲,而且……而且已珠胎暗結(jié)?!?/p>
“成老太爺痛心疾首,為杜絕血脈混淆、丑聞迭出,最終不得不狠心做主,強行給那妾室灌下了墮胎藥。”
“此事,成家人盡皆知?!?/p>
“然而,關(guān)于成景淮是于何時、何地,因何緣故去了勢,該府醫(yī)卻堅稱毫不知情,不似作偽?!?/p>
“府醫(yī)最后還言明一事,成家子弟之中,確有一人身患隱疾,以致終生難有子嗣。但此人,絕非成景淮,而是他的堂兄成景翊?!?/p>
聽罷至此,元和帝目光沉沉地轉(zhuǎn)向秦王,聲音聽不出喜怒:“秦王,你還有何話可說?”
“父皇!”秦王頭皮陡然一炸,慌忙俯身,“兒臣豈敢在此等小事上蒙騙圣聽?”
“這、這定是那府醫(yī)受人指使,存心隱瞞!或是……或是那凈身太監(jiān)從中做了手腳,連兒臣也一并騙過了!”
“除此二者,兒臣實在不知還有何緣由。”
他本以為……
他本以為已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眼見就要逃出生天,重見天光!
可怎么……怎么這事還沒完沒了,又繞回到他的頭上!
秦王又急又氣,只覺喉間一甜,一股腥氣直沖上來,眼前陣陣發(fā)黑,險些當(dāng)場嘔出血來。
元和帝搖了搖頭,緩緩闔眼,復(fù)又睜開,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失望:“你啊……就憑你的資質(zhì)、心智與胸襟,終究是擔(dān)不起這大乾的萬里江山。”
“身為嫡長,你太令朕失望了?!?/p>
“事前既無評估風(fēng)險、謀定后動的決斷,事后又無承擔(dān)后果、敢作敢當(dāng)?shù)钠橇?。甚至于,連為君者最根本的容人之量,你也絲毫不具備!”
恰在此時,影衛(wèi)垂首步入大殿,無聲地行至御前,將手中證物雙手呈上:“陛下,找到了?!?/p>
李順全幾乎是習(xí)慣性地躬身,準(zhǔn)備接過證物呈送御覽。
元和帝略一擺手,止住了李順全呈遞的動作,視線直指蔣行州:“蔣卿,你去辨認?!?/p>
蔣行州先將書信逐一審閱,又緩緩展開字畫,凝神細辨良久,方正色回稟:“陛下,單論筆跡,其形神與成老大人已別無二致,尤其是起筆藏鋒、收筆回腕的習(xí)慣,模仿得淋漓盡致。觀其墨色,更是連用墨都極為考究,正是成老大人素來偏好的歙縣汪家墨?!?/p>
說到此,蔣行州稍作停頓,伸出手指指向畫作,繼續(xù)道:“至于這畫像的做舊手法,更是精妙絕倫,足以以假亂真,非當(dāng)世大家不能為?!?/p>
“臣于字畫一道雖有些許鉆研,但捫心自問,即便窮盡畢生所學(xué),也難企及此等水準(zhǔn)?!?/p>
“陛下,臣年事已高,恐目力不濟,為防錯辨,冤枉無辜,懇請陛下再召幾位昔日與成老大人共事的老臣一同辨認,或調(diào)閱宮中存檔的舊日奏疏,仔細比對,方為萬全?!?/p>
元和帝:“準(zhǔn)!”
話音落下,幾位與成老太爺素來交好的官員當(dāng)即應(yīng)聲出列,紛紛圍攏上前,仔細審視起來。
不看尚可,一看之下,幾人無不嘖嘖稱奇。那偽造的功夫?qū)嵲诟呙鳎舴鞘孪戎獣?,怕是無人能辨其真?zhèn)巍?/p>
這真不是成二那個老東西寫的?
就算成二手把手地教,沒有一年半載的功夫,誰能模仿到這般渾然天成的地步。
但,成二因著這些書信和畫像死了,足見它們絕非出自他本人之手。
那就意味著,秦王府和承恩公府布局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了。
如今,可為私利偽造書信畫像,用清玉大長公主的生前身后名威脅成二。那日后他們?nèi)羰菦]有為秦王所用,秦王會不會偽造出通敵叛國的鐵證,再塞入他們的書房?
屆時,他們?nèi)绾巫赞q?
身家性命、九族安危,豈不盡數(shù)操于其手!
越想,越是覺得,某種程度上,成二以死破局,將事情攤到明面上鬧大,是提前救了他們的命。
秦王是嫡長子,承恩公府是后族,為何偏要行此等鬼蜮伎倆,做些陰森膈應(yīng)人的勾當(dāng)!
替成二說話,說對了!
“陛下,經(jīng)臣等會同細辨,此字跡與成大人手書極為相似,形神已備。恕臣直言,縱使保守而言,相似之處亦在八九分之間。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在背后興風(fēng)作浪,處心積慮地尋能人模仿。
元和帝眉心微動。
此刻,書信與畫像究竟是成老大人親筆還是高手仿作,其真?zhèn)我逊顷P(guān)鍵。
核心在于,秦王與承恩公府真的動了借此拿捏、脅迫成老大人的心思,并且已經(jīng)付諸行動。
要不然,閑的沒事偷成老大人的舊日筆墨做甚?
欣賞?
“這些書信和字畫是從何處搜得的?”
影衛(wèi)一板一眼回稟道:“啟奏陛下,證物在承恩公府密室發(fā)現(xiàn)。此密室外層設(shè)有偽裝,機關(guān)重重,屬下等多番嘗試,耗費不少時間方才入內(nèi)?!?/p>
元和帝故作恍然:“原來是承恩公府啊……”
雖說秦王與承恩公府之間的勾連人盡皆知,但此刻有承恩公府頂在最前,皇室的顏面與聲譽,終究能保全幾分。
有時候,不是他想虛偽,而是不得不虛偽。
影衛(wèi)抿了抿唇,似有未盡之言,但目光掃過滿殿群臣,終是垂首沉默,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看來,成老大人奏疏中所言,句句屬實?!?/p>
元和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如實質(zhì)般緩緩掃過在場幾人,最終驟然定格在那抖如篩糠的身影上。
“說吧,是誰的主意?是朕的一品誥命夫人,是承恩公,還是……你?”
皇后的庶妹身子猛地一僵。
是,她往日確是靠著揣摩、迎合老夫人的喜好才得了兩分青眼,可憑此就能做承恩公府的主了?
若她真有這般翻云覆雨的本事,早就將她嫡姐拉下后位,自己入主中宮了,又何至于像如今這般,嫁給一個尋常官家子,次次入宮還要向嫡姐行跪拜大禮?
“不……不是我!”
她語無倫次地尖聲否認,腦袋如同撥浪鼓般劇烈晃動,雙手也在身前胡亂擺動,整個人瀕臨崩潰。
她最多就是傳了個話,將成景淮的打算說與老夫人知曉。后來瞧出老夫人有意,才……才跟著附和了兩聲,實在談不上什么主意啊。
承恩公府老夫人見狀,閉了閉眼,心下暗嘆,此乃天意,終究是……命該如此。
“陛下,是老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