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動作都麻利些,盡快把這棵與我父親命理相沖的老樹砍了。眼下倒春寒還沒過,正好能把它燒成炭,也算物盡其用,給我父親取取暖?!?/p>
“活兒干得又快又漂亮的,另有賞錢?!?/p>
宴嫣話音一落,永寧侯府的侍衛(wèi)們應聲而動,手下愈發(fā)賣力,斧劈鋸拉之聲頓時變得虎虎生風。
不消多時,院中那棵屹立多年的老樹轟然倒地。
那一瞬間,巨響恍若撼動了整座院落,震得地皮都顫了三顫。就仿佛集眾人之力,終于將那盤踞府中、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連根拔起。
面對驟然空曠的庭院,宴嫣感到心頭一輕,那積壓多年的滯重之氣,終于豁然散盡。
這可以是水滴石穿,也可以是愚公移山。
誰又敢斷言,這座牢籠不會被她就此撬動,透進一線天光?
宴嫣的神清氣爽,越發(fā)映襯著宴大統(tǒng)領的如受重擊。老樹倒下的剎那,他只覺喉頭一甜,踉蹌一步,那重量就像是全砸在了自己心口。
“看來那老道確有真本事!您看,老樹剛伐倒,父親您的臉色就好轉(zhuǎn)不少,連唇上都透出血色了,只怕不消幾日便能容光煥發(fā)?!?/p>
“女兒真是打心眼里為父親而開心。”宴嫣歡喜道。
婢女在一旁暗自咋舌:自家姑娘自從和裴五姑娘交好,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力真是日益精進。老爺那能叫容光煥發(fā)嗎?分明是氣的狠了,全都寫在臉上了!
不過平心而論,瞧老爺那張臉憋得通紅的樣子,真是比三伏天喝冰水還解氣!
于是,婢女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jīng)地殷勤接話:“姑娘說的是,奴婢仔細瞧了,老爺?shù)哪樕斦媸羌t潤了不少,姑娘英明!”
宴大統(tǒng)領幾乎將后槽牙咬碎:“好一個‘大孝女’!好!好得很!真是有勞你如此‘費心’了!”
話音未落,宴大統(tǒng)領當即轉(zhuǎn)身,摔門而入。
宴嫣煞有其事地點頭:“看來父親不止臉色紅潤,連力氣都恢復了,傷勢怕是轉(zhuǎn)眼就要大好了。”
“那位卜算先生,當真靈驗得如同半仙!”
“早知如此,真該多使些銀子,請他再好生算算,瞧瞧這府里還有什么地方是與父親相克的?!?/p>
婢女立刻心領神會地附和:“姑娘說的是!既然樹能克人,那器物擺設自然也未必不能。說不定老爺日日待的書房里,就有什么東西與命理相沖呢?”
宴嫣聞言,臉上的笑意更甚。
請神容易送神難,既然她已經(jīng)厚顏無恥的住進了這主院的廂房里,便有的是耐心折磨的她父親心力交瘁,露出馬腳來。
心?。?/p>
眼見父親那副怒火中燒卻又無處發(fā)泄的憋屈模樣,她的心病瞬間去了大半。
古人說“心病還須心藥醫(yī)”,這“心藥”果然立竿見影。
看來,她這輩子也有可能長命百歲了。
宴嫣斂起心下思緒,笑意盈盈地迎向盡職盡責守在廊檐下的宴大統(tǒng)領親信,端得是一派純孝女兒的溫婉模樣。
她聲音輕柔,語氣卻不容忽視:“不知父親平日都用些什么藥?可否將藥方予我一觀?我既說了要親侍湯藥,自當親力親為,從抓藥、到煎藥、再到喂藥,一步也不能馬虎。”
“如此,方能顯我孝心。”
親信頭皮一陣發(fā)麻,只覺得面前笑意盈盈、人畜無害的嫣姑娘,身上竟有種與老爺如出一轍的威壓。
一股寒意無聲無息地竄上脊背,讓他無端生出幾分懼意,汗毛倒豎。
可能這就是傳說那種的“笑面虎?”
親信驚疑不定的想著,說出口的話底有些磕磕絆絆:“屬……”
“屬下……”
他那句“屬下不知”還未完全出口,雕花木門后便傳來宴大統(tǒng)領壓抑著怒火的低吼:“給她!”
宴嫣從親信手中接過藥方,故意踮起腳尖,朝書房內(nèi)擔憂地張望,聲音又清又亮:“父親放心,女兒這就去為您抓藥、煎藥,一定親自侍奉您用藥。”
她煎藥時,面不改色地順手將改良過的迷藥混入宴大統(tǒng)領要服用的傷藥中,隨后心安理得地將湯藥端進書房,語氣溫順體貼:“父親,藥煎好了,您趁熱喝。若放涼了,怕是會減了藥效。”
一旁的親信見狀,右手幾乎不假思索地探向懷中,里面正揣著一套試毒用的銀針。
宴大統(tǒng)領擺手制止:“不必?!?/p>
一來,宴嫣煞費苦心才嫁入侯府,他不信宴嫣敢在眾目睽睽下毒害他。
她既如此惜命,求生之心如此強烈,便做不出這等自尋死路之事。
二來,銀針試毒本就不準,多的是它驗不出的毒物。
三來,宴嫣的母親和兄長尚在宴家,被他牢牢拿捏在手中,她絕不敢輕舉妄動。
有此底氣,他自然穩(wěn)坐釣魚臺,何必在她面前做出這等露怯的舉動。
宴嫣神色一黯,她輕輕放下藥碗,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與委屈:“父親……您遲遲不肯用藥,難道是怕女兒在藥中動手腳嗎?”
宴大統(tǒng)領聲音辨不出情緒:“你會嗎?”
宴嫣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垂眸凝視著手中藥碗,隨即用勺舀起少許,不慌不忙的送入口中。
苦澀的藥汁讓她微微蹙眉:“女兒惜命,絕非自尋死路之人。”
“父親現(xiàn)在,可以放心用藥了嗎?”
宴大統(tǒng)領目光晦暗不明,在宴嫣臉上停留許久。
她這番心智手段雖仍顯稚嫩,在同輩中卻已算不俗。若將來送入貴人府邸,憑這家世與手腕,未必不能站穩(wěn)腳跟。這與他原先設想培養(yǎng)的那種不爭不搶的解語花,固然大相徑庭,可細細想來,若能達成目的,又何嘗不是殊途同歸?
可惜了……
可惜了一枚絕妙的棋子。
心念既定,宴大統(tǒng)領端起案上藥碗,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整個過程干脆利落,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然而下一瞬,藥碗尚未離手,他的視線便陡然模糊,案幾燭臺竟化作重重疊影。
他試圖穩(wěn)住身形,腦袋卻不受控地搖晃,剛想開口,喉嚨卻如同被扼住般發(fā)不出半點聲響。隨即,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咚”的一聲,前額重重砸在了冷硬的案面上,徹底失去了知覺。
幾乎在宴大統(tǒng)領倒下的同一瞬,親信腰刀已然出鞘,他一步踏前護在案前,刀尖直指宴嫣,厲聲喝道:“你敢毒害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