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添油加醋、涂涂改改地將永寧侯生母與那“野兒子”之事道了出來。
“四公子,當(dāng)初是您告訴姑娘,說懷疑老夫人私底下養(yǎng)了面首,還生下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姑娘為了打消侯爺要剜您眼睛的念頭,費(fèi)盡心思去查,終于查到那野兒子還活著,如今已被老夫人暗中接來上京城享福?!?/p>
“可,姑娘也因此被那所謂的“野兒子”纏上了?!?/p>
“他威脅姑娘,若是不給他十萬兩銀子作封口費(fèi),就要將自己的身世鬧得人盡皆知,還要污蔑侯爺并非裴氏血脈,而是老夫人與外頭野男人所生?!?/p>
“若真由著他四處散播,侯府豈能再容得下侯爺這一脈?姑娘說,即便不為侯爺著想,也得替四公子您考慮。您身上的怪疾、臉上的傷疤,都需銀錢和上好藥材醫(yī)治,大樹底下好乘涼,侯府,才是咱們的根本啊?!?/p>
“所以,姑娘只得低聲下氣去求那“野兒子”,請他寬限幾日籌措銀錢??晒媚锘鼐┎哦嗑??侯府公賬上能有多少銀子?為了替您奔走打點(diǎn),她連榮國公和駙馬爺都求遍了,好歹那些還算是說得出口的理由。可老夫人這“野兒子”勒索一事,姑娘即便想求助,也實在難以啟齒啊?!?/p>
“她日也愁、夜也愁。今早奴婢為姑娘梳頭時,纏在梳上的落發(fā)一把一把的……甚至還夾雜了好幾根白發(fā)?!?/p>
“四公子,奴婢實在是心疼姑娘啊?!?/p>
“她流落在外這么多年,何曾受過永寧侯府多少恩惠?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都讓所謂的六姑娘過盡了。如今好不容易天可憐見,認(rèn)祖歸宗,可這才幾個月啊,侯爺就要被扣上生母私通生子的罪名,連帶著整個一脈都要受牽連?!?/p>
“到那時,外頭的人會怎么議論姑娘?會不會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是掃把星,說她天生就是過窮苦日子的命……”
“四公子,您幫幫姑娘吧?!?/p>
“求您,幫幫姑娘吧?!?/p>
裴臨允聽得義憤填膺,卻在電光石火間猛地抓住一絲清明,憤然道:“老夫人既有膽量私養(yǎng)面首、珠胎暗結(jié),難道就沒手段管束自己的“野兒子”?再說那野兒子是不是腦子瘋了?就算要威脅勒索,也該去找永寧侯,為難桑枝算什么本事!”
拾翠一時語塞,含糊地應(yīng)道:“興許……是覺得姑娘好拿捏吧?!?/p>
“柿子都撿軟的捏啊?!?/p>
畢竟四公子在大理寺獄中關(guān)了這些時日,哪里知道侯府近來早已天翻地覆,發(fā)生了那么多大事。
“更何況這些日子,侯爺和夫人一直在府中養(yǎng)傷靜養(yǎng),閉門不出,誰也不見。就算那“野兒子”真想威脅勒索,可侯爺和夫人連面都不露,他又能如何,總不能強(qiáng)闖永寧侯府吧?!?/p>
正如拾翠所預(yù)料的,裴臨允的腦子是靈光清明了一瞬,但到底還是靈光清明的不徹底,對拾翠的話深以為然。
在裴臨允的印象中,裴桑枝雖因有駙馬爺撐腰、掌管侯府中饋,令永寧侯與莊氏對她無可奈何,卻遠(yuǎn)未到徹底掌控整個侯府的地步。
“你說得在理。”裴臨允幽幽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我名下雖有些私產(chǎn),錢莊里也存了些銀子,但離十萬兩還差得遠(yuǎn)。若是算上裴謹(jǐn)澄和裴臨慕的那兩份,或許勉強(qiáng)能夠??扇缃袼麄兌艘阉?,錢莊掌柜們怕是只認(rèn)侯爺?shù)乃接 2徽撌俏?,還是桑枝,都休想取出錢來?!?/p>
“更要緊的是,老夫人的“野兒子”既起了勒索之念,就絕不是一次能打發(fā)的。這回若讓他嘗到甜頭,往后缺了錢只怕還會來糾纏桑枝,那根本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p>
拾翠驚慌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若不滿足他的要求,他定會在外胡言亂語,毀人清譽(yù)!”
“姑娘已經(jīng)苦了這么多年,難道往后還要繼續(xù)受苦?就連婚事恐怕也要被耽誤,最終只能隨便嫁個落魄子弟,勉強(qiáng)糊口度日……”
說到此處,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又尖又利,幾乎歇斯底里地哭嚎起來:“姑娘啊,你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裴臨允也慌了神,連忙勸道:“拾翠,你先別哭?!?/p>
“容我想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p>
“桑枝幫了我這么多,無論如何,我也該替她分憂解難?!?/p>
“不就是老夫人的“野兒子”嗎?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能應(yīng)付……我能應(yīng)付得了……”
臨了那句話,像是在勸慰拾翠,也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
拾翠不著痕跡地瞥了裴臨允一眼,心中暗暗嘆了一聲可惜。
她聽得出來,裴臨允話里字字句句透著的擔(dān)憂與焦急,沒有半分虛假。他是真心實意地以姑娘之喜為喜,以姑娘之憂為憂姑娘歡喜。
只可惜,終究是太遲了。
自從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她早已將侯府的往事打聽得清清楚楚。在傷害姑娘這件事上,裴臨允確實……造孽不少。
姑娘曾付出真心,換來的卻是無盡的欺凌與虐待。
如今姑娘幡然醒悟,收起真心、步步為營,卻偏偏在這時……又等來了另一顆真心。
說來,也真是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人可是活的,嘴也長在人身上,哪是公子您說應(yīng)付就能輕易應(yīng)付得了的。”
“不如先想辦法湊齊老夫人那“野兒子”要的銀錢,再從長計議。免得把他逼急了,硬咬姑娘一口?!?/p>
裴臨允眉頭微蹙,若有所思地低聲重復(fù):“人可是活的……”
“人可是活的……”
是啊,只有死人的嘴……才最嚴(yán)實。
否則,難保對方不會反悔。
可是殺人……
一想到這些日子在大理寺獄中受的苦,裴臨允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若是他手上沾了血,會不會再次被那位大理寺少卿抓回去?
可若是冷眼旁觀,他又如何能對得起桑枝啊。
只要他知己知彼,周密籌劃,再將所有痕跡抹得干干凈凈,就能全身而退。
裴臨允心中漸漸有了計較。
圣賢書上常說“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p>
雖不知此話用以形容他與桑枝是否恰當(dāng),但他總想著,該盡己所能為她做些什么。
“拾翠,我來想辦法!”裴臨允一字一頓,語氣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堅決:“桑枝那邊,還請你好好寬慰著,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我先替她頂著。”
拾翠聞言,有一瞬間幾乎覺得裴臨允只是在說大話。
“有四公子這句話,奴婢也就安心了?!?/p>
“奴婢代姑娘,謝過四公子?!?/p>
裴臨允心中微動,這府中上下,也唯有桑枝身邊的仆婢會這般真心實意地敬重他,讓他能感受到做主子的威嚴(yán)。
“拾翠,你且與我仔細(xì)說說,這些日子府里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還有,老夫人那“野兒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我如今這般模樣,想出府打探消息,只怕也不容易?!?/p>
拾翠拭去眼角的淚,連連點(diǎn)頭應(yīng)下。
“四公子,老夫人那“野兒子”就是個十足的地痞加賭徒!先前還因鬧事打人被關(guān)進(jìn)了京兆尹大牢,是老夫人花了大把銀子才將他撈出來的。可他賭性不改,至今仍欠著一屁股債呢!”
“至于府中近來發(fā)生的事,最令人震驚的,莫過于夫人為救六姑娘,竟以敲鼓狀告相威脅,直指成老太爺懷有大逆不道之心,逼迫成老太爺不得不吩咐成尚書夫人代成大公子寫下放妾書。”
“如今裴成兩家,已是勢同水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