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本駙馬的孫女兒?!?/p>
“裴桑枝?!?/p>
裴駙馬一見裴桑枝,頓時眼含笑意,目光驟亮。
老天奶真是顯靈了,聽到了他的祈禱,能為他爭光添彩的人,總算來了!
“桑枝,這位是周老大人。致仕之前,曾任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兵部尚書,還不快上前見禮。”
雖說他與周域都算得上是“關系戶”,可他是純粹靠關系躺贏,而周域,不僅是永榮帝與元初帝一手提拔起來的,更是真有本事在身的。
周老大人眼中的審視早已散去,含笑頷首道:“早已見過了?!?/p>
“何須你再特意介紹一番。”
裴駙馬一拍額頭,恍然道:“瞧我這記性!榮老夫人設家宴那日,明熙來接桑枝,之后桑枝回府向我請安時,曾順口提過此事?!?/p>
裴桑枝順勢施禮,溫聲道:“晚輩見過周老大人,恭祝老大人福壽安康?!?/p>
說話間,她余光不經意掠過侍立在周老大人身后的年輕郎君,眉心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蕭家人。
若論血緣關系算,他當是她的表兄。
裴桑枝在不著痕跡打量蕭凌時,卻正迎上對方投來的目光。
視線交織,四目相對。
二人皆是一怔,隨即不約而同地頷首淺笑,心下幾乎是同時了然。
所幸,彼此眼中皆無敵意。
永寧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下暗忖:原以為蕭家這位侄兒是個有骨氣的,不料竟也是個爛人下菜碟,欺軟怕硬之輩。
怎的,記恨他與蕭氏之間的舊怨,方才同自己說話時句句帶刺,此刻對著裴桑枝倒能笑臉相迎?
裴桑枝是他的女兒!
無非是眼見裴桑枝深得陛下、榮國公府與裴駙馬看重,便忙不迭地攀附逢迎!
不過如此!
想到這兒,永寧侯不自覺的身形一振,將腰桿挺得筆直,連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也流露出幾分自得的神采。
“落座,落座?!迸狁€馬邊招呼,邊心下暗自躊躇,實不知該如何款待如周域這般的社稷之材與蕭凌這樣的青年才俊。
主要這事他真沒經驗,是個徹頭徹尾的“新手”??!
“我在府中養(yǎng)了個戲班,其中角兒皆是頂尖,唱念做打無一不精,便是比之上京城最好的梨園班子,亦要勝上一籌。”裴駙馬指尖輕撫過茶盞上的紋路,含笑問道,“周域,不知可愿賞光一聽?若有偏愛的戲目,但說無妨?!?/p>
周域:哪有人一相見便邀人聽戲的?這招待倒也別致。下一步,他是不是應該入鄉(xiāng)隨俗,陪著裴駙馬斗雞、戲蛐蛐兒?
“能聽駙馬爺?shù)膽虬嘧优诺膽?,是難得的耳福?!?/p>
“年輕人性子活泛,怕是耐不下心聽戲。桑枝與蕭凌算起來也有些親戚情分,不知能否勞煩桑枝帶他去侯府的梅園走走?也好讓他們年輕人自在些,相互走動熟悉一下。”
“此時梅花開得正好,暗香疏影,殊為風雅?!?/p>
蕭凌想探探裴五姑娘的底,他這個當師父的,怎么說也得想辦法鋪路搭橋。
沒有機會,也得創(chuàng)造機會。
裴駙馬并未即刻應聲,而是轉而望向裴桑枝,似在征詢她的意愿。
梅園賞花可以,但能不能把永寧侯也一并搭上。
然而,裴桑枝尚未及答,酌寒院外倏然傳來一陣陣凄厲尖叫,聲嘶力竭,令人心驚。
“戲班子這就開唱了?”周域愕然失聲。
永寧侯辨出是胡嬤嬤的聲音,心下猛地一沉。
這老刁婆又想耍什么花樣?
難不成是明知周大人今日到訪,存心要把他虐打莊氏的事兒捅出來?
“父親!不知何人膽大包天在外喧嘩,兒子這便去拿了他來,決不敢輕縱,定不叫擾了您與周老大人!”永寧侯急不可耐道。
說罷,他旋即轉身,便要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周域與蕭凌對視一眼,心下皆道:今日這永寧侯府,怕是另有一場“好戲”要開場了。
此好戲非彼好戲,此班子亦非彼班子。
廊檐下,得了裴桑枝吩咐的素華輕叩門扉,恭敬稟道:“啟稟駙馬爺,侯夫人院中的胡嬤嬤在外求見?!?/p>
“求您救她一命。”
素華一開口,裴駙馬心下頓時了然,猛地抬眼看向裴桑枝。
這……
在他毫不知情時,裴桑枝又暗中排了一出好戲?
下次……
下次能否事先與他通個氣?他這一把年紀的老骨頭,可真真是經不起這般驚嚇了。
紫檀木案上,青銅瑞獸香爐正吐出裊裊青煙。煙縷被自窗隙滲入的風絞作一團亂麻,像極了花廳中眾人此刻紛亂多樣的心緒。
“祖父,胡嬤嬤終究是母親的陪嫁嬤嬤,她這般急切求見,想來必有十萬火急之事。”裴桑枝語帶斟酌,意在言外,點到即止。
永寧侯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fā)濃重。
恍惚間,只覺得裊裊青煙仿佛都有了千鈞之重,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胡嬤嬤攀上了裴桑枝?
還是,莊氏和裴桑枝達成了什么交易?
心念轉動間,永寧侯咬緊牙關,嗓音干澀道:“胡嬤嬤不過只是個微末下人,她眼中的十萬火急,或許不過是些微末瑣事。豈能容她貿然闖入,驚擾駙馬與周老大人久別重逢的故人敘話。”
“桑枝,你勿要失了禮數(shù)?!?/p>
一語畢,他轉而面向裴駙馬,恭聲道:“父親,不若由兒子前去處置?!?/p>
“無論她所為何事,兒子自有應對之法。”
此刻,裴桑枝的視線也落在了裴駙馬身上。
裴駙馬手中的茶盞微微一晃,茶水漾出杯沿,濺落案上,幾不可聞的低聲喃喃,似自語又似感嘆:“桑枝這丫頭搭的臺、寫的本,若是不看不聽,只怕叫人抓心撓肺,難以安心啊。”
他旋即拔高聲音,朗聲道:“本駙馬行事光明磊落,從未有虧于心,何懼鬼魅叩門?何況于佛寺清修數(shù)載,深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理。胡嬤嬤既來求救,必有緣由,不會無端生事?!?/p>
“且請她進來一見?!?/p>
“這可是功德一件,待事了之后,你我再續(xù)前話不遲?!敝苡蜻m時表態(tài)道。
裴桑枝心下驀地踏實下來。
目光掠過裴駙馬濺在案上的水漬的斑駁痕跡,也似一朵朵綻開的小小煙花,絢爛而生趣。
今天,倒也是個好日子。
什么家丑不可外揚……
什么丟人現(xiàn)眼……
在她看來,既然要丟人,不妨就丟個大的,鬧個天翻地覆,索性一把掀翻這遮羞的蓋子,叫那本當管事的人再沒法糊弄敷衍。
先將自己摘個干凈,再穩(wěn)穩(wěn)立住這受害者的身份。
屆時,她自然立于不敗之地。
香灰在青銅瑞獸爐中積了淺淺一疊,恍若墳前冷燼。
這是生者的謀局,亦是死者的公道。
“終于……能徹底斬斷與莊氏、與永寧侯的干系了?!迸嵘VΦ穆曇糨p若飛絮,似下一瞬便要隨風散去。
從此以后,永寧侯和莊氏的做的孽,都不會再牽扯到她分毫了。
她不再是城門失火、無辜被殃及的池魚,而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該死的都去死吧。
“父親……”永寧侯著急勸阻。
裴駙馬眼風淡淡掃去,若有所思問道:“你一再阻攔,不愿本駙馬見那胡嬤嬤,莫不是一心要取她性命之人,正是你?”
“委實是太可疑了?!?/p>
永寧侯:“兒子冤枉啊?!?/p>
裴駙馬聲音轉冷,沒好氣道:“你若有這個閑工夫,也不必在此干站著,去處置處置你那生母惹出的風言風語?!?/p>
“既做了琵琶別抱之事,就不要強立貞節(jié)牌坊?”
“她喪夫寡居多年,若要改嫁再生,本是天經地義,無人可指摘?!?/p>
“可她偏要一面標榜守節(jié),以侯府老夫人自居,享盡尊榮;一面卻偷偷養(yǎng)著那般年歲的私生子,天底下可沒有這等道理!”
“她私生子的年歲,只怕比你兒子還要大上幾歲!”
永寧侯面紅耳赤,羞臊得無地自容,只恨不得尋條地縫立刻鉆了進去。
連駙馬爺都知道的這般清清楚楚了。
他母親到底有多張揚啊,是想害死他嗎?
氣煞他也!
裴駙馬見狀,只覺胸中郁氣頓散,神清氣爽,語氣也隨之輕快起來:“請胡嬤嬤進來吧?!?/p>
“本駙馬最愛做伸張正義、替人討公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