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莊氏為何就篤定會是他?”
話剛出口,裴桑枝心頭驀地一動,靈光一閃,蹙眉低語:“難道不止他一個?”
“對嗎?”
胡嬤嬤點(diǎn)頭應(yīng)道:“夫人得知永寧侯府要過繼嗣子的消息后,便將裴氏旁支弱冠上下的子弟都仔細(xì)摸排了一遍。還親手繪了張表,詳細(xì)列明各人的相貌、才學(xué)、能力、家口情況,逐一分析優(yōu)劣,從中挑出幾位勝算較大的?!?/p>
“之后便不著痕跡地接近結(jié)交,處處留下人美心善的印象。夫人說,這樣方能進(jìn)退有據(jù),可攻可守。”
“后來,侯爺逐漸得了太夫人青睞,嶄露頭角。夫人見狀便尋了個由頭,慢慢疏遠(yuǎn)了其他幾位,獨(dú)對侯爺擺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姿態(tài)?!?/p>
“可,那時駙馬爺極力反對,堅(jiān)稱絕不會過繼嗣子。夫人唯恐事情有變、終生淪為尋常婦人,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正猶豫該如何婉拒侯爺表露心意、再觀望一段時日,太夫人卻突然做主,為侯爺與元夫人蕭氏定下婚約。”
“夫人雖松了口氣,但見太夫人對侯爺依然疼愛袒護(hù)如初,又擔(dān)心自己一念之差,錯失這鯉魚躍龍門的大好機(jī)會。所以……”
“所以……”想到裴桑枝的身世,胡嬤嬤頓時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交代莊氏對元夫人蕭氏的種種算計(jì),更想不出該如何將自己撇得更干凈些。
裴桑枝神色平靜:“無妨,直說便是?!?/p>
“莊氏是何等品性、何等為人——我也不是頭一日領(lǐng)教了?!?/p>
胡嬤嬤眉心微微一顫。
五姑娘一口一個“莊氏”,連聲“母親”都不愿喚。
看來,她對自己的身世……恐怕早已心有所疑,只差一個確鑿的證據(jù)了。
人啊,怎么能聰明到這個地步。
想到這兒,胡嬤嬤深吸一口氣,豁出去般說道:“所以,夫人一面在侯爺跟前扮作溫柔體貼、深明大義的模樣,說她理解侯爺?shù)钠D難與身不由己,愿意推遲婚嫁、待字閨中,等他權(quán)勢在握、能自主之時再續(xù)前緣,哪怕為妾遭人鄙夷,她也心甘情愿。”
“侯爺大為感動,當(dāng)場承諾,若有機(jī)會,必以貴妾之禮迎她入府,日后更會扶作平妻?!?/p>
“另一面,夫人卻又重施故技,借機(jī)結(jié)識元夫人蕭氏,將她騙至荒山野嶺,并提前安排賊人玷污其清白……只為令侯爺與蕭氏永遠(yuǎn)心存芥蒂,再難琴瑟和鳴?!?/p>
“夫人曾說,這世間沒有男子會不介意妻子失貞于人,更何況是多人。這件事會如一根毒刺,深深扎進(jìn)侯爺心底,日漸潰爛流膿。往后蕭氏一言一行稍有差池,便會刺痛侯爺,甚至讓他見之生厭、思之作嘔?!?/p>
“進(jìn)而懷疑,蕭氏本身就是個浪蕩不堪、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女子?!?/p>
“兩相比較之下,侯爺自然越發(fā)覺得夫人忠貞不渝,珍貴難得?!?/p>
裴桑枝默然不語。
心比天高,并非過錯。
渴望攀上高枝化身鳳凰,也并非罪孽。
真正錯的,是心安理得地將他人人生踐踏為墊腳石。非但毫無悔意、不覺愧疚,反而沾沾自喜,傲慢地將那些被她親手摧毀之人,譏諷為手下敗將。
“永寧侯是懷疑裴驚鶴并非他親生,而是蕭夫人與外男私通所生?”
雖是問句,裴桑枝的語氣卻平靜得近乎漠然,仿佛早已了然于心。
莊氏種下的那根“失貞之刺”,可謂正中要害。
而事實(shí),也果真如莊氏所設(shè)想的那般,夫妻之間嫌隙漸生,相看兩疑。
以莊氏這般毅力與膽識,若用在正途,何愁不成事?可惜她偏將心思全用在害人之上。
胡嬤嬤艱難頷首:“侯爺與蕭夫人成婚后,或許是日久生情,又或是看清了她純良的秉性,竟將婚前失貞的不適強(qiáng)壓下去,兩人反而日漸恩愛、舉案齊眉?!?/p>
“夫人得知后,再也按捺不住……便,便畫了一幅蕭夫人與數(shù)人云雨的秘戲圖,連她身上私密處的小痣都細(xì)細(xì)勾勒,更隱去身份差人送至侯爺手中?!?/p>
“侯爺一見那畫,往日再是情深意濃,也頓時反目成仇?!?/p>
“偏又逢蕭夫人心緒起伏,受驚早產(chǎn),更讓侯爺深信,裴驚鶴絕非他的骨血?!?/p>
“當(dāng)時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永寧侯府,盯著他這個朝中新貴。更何況,他急需嫡長子穩(wěn)固地位。因此即便認(rèn)定裴驚鶴是野種,也只能硬生生吞下這份屈辱?!?/p>
“直到……他再也不需要忍?!?/p>
“蕭夫人佛寺與知客僧同榻一事,實(shí)為侯爺授意,夫人則是負(fù)責(zé)具體的安排。美其名曰,為侯爺排憂解難,是她的本分?!?/p>
“再后來,便是人盡皆知的事了?!?/p>
“侯爺停妻再娶,蕭氏遷居別院后,夫人風(fēng)光入門,終于得償所愿,成了這侯府名正言順的主母。”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胡嬤嬤的神色越發(fā)復(fù)雜詭異了。
罷了,反正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索性敞開了隨心所欲的說。
胡嬤嬤把心一橫:“侯爺……怕是骨子里就犯賤?!?/p>
裴桑枝眨了眨眼,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胡嬤嬤這是徹底放飛自我了嗎?
只見胡嬤嬤越說越順,言辭也愈發(fā)直白粗俗:“侯爺就是骨子里犯賤!蕭氏本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百般嫌棄;休棄之后,反倒時常鬼鬼祟祟的溜去那破莊子里私會。蕭氏越是心灰意冷、愛答不理,他就越是上趕著往前湊,活像是‘不是自己的偷著才香’?!?/p>
“到后來,他甚至假借醉酒,又……又強(qiáng)行欺辱了蕭氏……”
“夫人原想睜只眼閉只眼,橫豎一個頂著私通污名的下堂婦,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珊顮斁故乘柚?,越發(fā)不知收斂,漸漸鬧得外頭有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p>
“直到侯爺將宮中獨(dú)賜的那匹云錦送去蕭氏的莊子,直到他竟嘗試親近裴驚鶴,漸漸信了蕭夫人早產(chǎn)的說辭,夫人才真真切切地又一次慌了神。”
“于是……夫人便對蕭氏下了藥。蕭氏自產(chǎn)后本就虛弱的身子越發(fā)孱弱,漸漸臥床不起,容顏枯槁得不成樣子??珊顮攨s似真對她上了心,竟風(fēng)雨無阻,每三日必去莊中探望一次。”
“夫人無計(jì)可施,只得將侯爺心頭那根刺,往更深處狠狠推入?!?/p>
“蕭氏所居的莊子本就由侯爺與夫人共管,想要安插個人手,再容易不過?!?/p>
“夫人特意尋了個面容與裴驚鶴略有幾分相似的男子,送入蕭氏房中,又設(shè)計(jì)讓侯爺親眼目睹,那個對他冷若冰霜的蕭氏,竟與旁人纏綿悱惻、婉轉(zhuǎn)承歡?!?/p>
“先前越是放在心上,此刻親眼所見這背叛,便越是怒不可遏。”
“侯爺盛怒之下,不由分說便將夫人尋來的那男子當(dāng)場打死,反倒陰差陽錯,替夫人掃清了后患?!?/p>
“經(jīng)此一事,裴驚鶴野種的身份算是鐵板釘釘,徹底成了侯爺?shù)难壑嗅?、肉中刺,恨不得立時除之而后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