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不是親口說過,早已演戲演累了,撕破臉甚是合你心意嗎?
“那為何在臨允面前還要惺惺作態(tài)?”
馬車上,永寧侯猩紅著眼睛,厲聲質(zhì)問。
裴桑枝淡淡的睨了眼永寧侯,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戲謔:“父親大人,女兒演得這般明顯,您竟還看不出來嗎”
“倒要勞您多此一問?!?/p>
“當(dāng)然是挑撥離間啊?!?/p>
永寧侯惡狠狠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裴桑枝抿唇淺笑,輕輕搖頭:“女兒所言句句屬實,可有半字虛妄?”
“即便上蒼垂鑒,也當(dāng)贊女兒抱誠守真、溫恭直諒?!?/p>
“倒是父親您......”
說到此,裴桑枝頓了頓,滿含關(guān)切,溫聲道:“四哥的顧慮不無道理,成景翊尚且如此,父親年事已高,更需謹慎才是?!?/p>
“父親與其在此動怒傷身,不如及早請大夫診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永寧侯瞪仇人似的瞪向裴桑枝,但終究沒有再發(fā)作,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莊氏只覺頭皮一陣發(fā)麻,實在想不通裴桑枝為何又突然發(fā)難。
她莫不是瘋了不成?
自己分明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更是費盡唇舌在侯爺面前周旋,為的不就是能早日去成府走這一趟?
裴桑枝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是覺得她是緩兵之計,還是認為她會對春草手下留情?
她像是那種舍己為人的大好人嗎?
莊氏悄悄咽了咽唾沫,斟酌片刻后輕聲道:“妾身前些日子得了四方書局新出的話本子,里頭寫的盡是些曲折離奇的故事......”
永寧侯冷哼一聲,眉宇間盡是慍色:“府中風(fēng)波不斷,你倒有這般閑情逸致,還惦記著市井話本子?”
“難怪這些年來你執(zhí)掌侯府中饋,卻一事無成。在內(nèi),連自己的子女都教養(yǎng)無方,膝下盡是些忤逆不孝之徒;在外,更未能讓上京城的勛貴官宦對侯府另眼相看。這些年與你交好的女眷,怕是掰著手指都數(shù)得過來吧?”
“就連你當(dāng)年的閨中密友,都與你斷了聯(lián)系?!?/p>
“話本子!”
“話本子!”
“話本子里是有相夫教子之道,還是有榮華富貴之術(shù)!”
莊氏:???
有病吧!
這是不敢招惹裴桑枝,便專挑她這個軟柿子捏?
她上惹不起夫君,下招不起女兒,活得可真窩窩囊囊。
“侯爺?!鼻f氏微微仰首,眸光溫順地望向永寧侯,聲音輕柔的很:“您可還記得?當(dāng)年妾身初入侯府時,正值四方書局的話本風(fēng)靡上京。那時無論是待字閨中的小姐,還是各府后宅的夫人,赴宴之時總要聚在一處,品評最新的話本情節(jié),甚至爭相猜測故事后續(xù)。您憐惜妾身被流言蜚語所傷,怕我融不進這京中女眷的圈子,特意去四方書局交了年例銀子,囑咐他們每旬都將新出的話本子送到侯府來。這一送啊……”
“便是經(jīng)年累月,倒成了咱們侯府雷打不動的慣例了。”
“讓妾身惦記的哪里是什么新奇的話本子,而是惦記著侯爺?shù)那橐?。?/p>
永寧侯的神情有些不自在,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和懷念。
不得不承認,他與莊氏確實有過如膠似漆、蜜里調(diào)油的時光。
當(dāng)年迎娶莊氏過門,并非單純因蕭氏婚前失貞、身懷他人野種而心生厭惡,更多是被莊氏那份不顧一切為他著想的癡心所打動。
一個五品小官之女,本無緣永寧侯府主母之位??伤褪琼斨鴿M城風(fēng)雨,硬是給了莊氏一個名分。
然而歲月流逝,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如同褪色的壁畫,漸漸斑駁模糊;又似被清水反復(fù)漂洗的佳肴,失了滋味。
記不清了。
亦或……
根本不愿記起。
可此刻,莊氏這般溫言軟語的提起,仍在他心頭激起一陣微瀾。
罷了,莊氏雖非他結(jié)發(fā)之妻,卻是相伴最久、相知最深之人。
二十余載春秋,唯有她最懂他眉間心事,最知他胸中塊壘,事事皆為他思慮周全,處處替他著想。
也是難得。
思及此,永寧侯神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幾分:“原是這般緣故,倒是本侯錯怪你了?!?/p>
“你且繼續(xù)說?!?/p>
莊氏松了一口氣:“哪有錯怪不錯怪,妾身甘之如飴?!?/p>
男人啊,說難糊弄,也難糊弄。
說好糊弄,卻也好糊弄。
不過是在他皺眉時裝作惶惶不安,在他得意時投以仰慕的目光。既要將他捧得高高在上,又得不著痕跡地撫平他那顆既自負又脆弱的心。
奉若神明,盛滿情意。
“那妾身便斗膽繼續(xù)了?!?/p>
“這最新的話本子末頁,倒是留了個耐人尋味的選擇?!?/p>
“說的是,若仇人在前,究竟是手起刀落圖個痛快淋漓,還是慢慢折磨教他生不如死,更解心頭之恨呢?”
永寧侯眼角微微抽搐,眼底掠過難以理解的困惑。他實在想不通莊氏為何偏要在此刻提起這般不合時宜的話題。
即便她當(dāng)真存了將裴桑枝除之而后快的心思,這般急躁行事也未免太過失策。
更令他不解的是,如今閨閣女子看的話本子里,怎盡是些喊打喊殺的粗鄙橋段?他分明記得從前那些小姐們傳閱的話本,寫的都是花前月下的旖旎情事,或是才子佳人的纏綿悱惻。
何時起,這些姑娘們竟愛看起刀光劍影來了?
難怪,這世道,連女兒家的心思都變得這般殺氣騰騰了。
四方書局售賣話本子,也不知精心挑選一二。
女兒家,貴在貞靜柔順。
就在永寧侯暗自腹誹之際,莊氏的目光已然落在裴桑枝身上,溫聲問道:“桑枝以為,這兩個選擇,哪個更合你的心意?”
裴桑枝輕笑。
誰說這莊氏不上道呢,分明就是太上道了。
她不過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建議永寧侯為穩(wěn)妥起見,還是盡早請大夫來看看。誰知莊氏就如驚弓之鳥,迫不及待地追問她,究竟是想慢慢折磨裴春草,還是要讓裴春草嘗那“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死法兒。
“既是母親問我了,我便說說自己的想法。”
“若是那不可饒恕的生死大仇,我自然盼著那仇人將我受過的苦楚,一分不少地嘗個遍。若她命硬熬過來了,那是天意讓她茍活;若熬不過來......也不過是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罷了?!?/p>
“手起刀落,豈不是便宜了她?!?/p>
“這是我一人之見,母親不必當(dāng)真?!?/p>
“不過,我奉勸母親還是謹言慎行、多積陰德為好。若非我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下那些險些被母親逼死的清白姑娘,此刻怕是也要送母親上路了。”
“畢竟,讓素不相識的新婦伺候二哥三哥,怎比得上母親您...…駕輕就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