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一手緊按刀把,一邊慌忙側身閃避開。
惹不起,躲的起。
向少卿的面容剎那間漆黑如墨,字字如冰:“裴侯夫人好大的威風!本官依貴府四公子所請徹查命案,夫人卻一言不合當堂奪刀,是要以死相脅阻撓辦案,還是存了刺殺朝廷命官的心思?”
“難道,裴侯夫人在心里,質疑大乾律法的合理性和公正性,覺得出現(xiàn)人命案,官府不應該主動介入,而是應該如尋常糾紛般民不舉官不究?”
“大乾開明,設有女官署制,并未全然閉塞女子進身之途。裴侯夫人既有凌云之志,何不把握今宵良辰,精研大乾律法,效古人懸梁刺股之勤,他日堂堂正正入朝為官,諫言獻策?”
不就是慣用的潑臟水、扣帽子那一套嗎?
她照樣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莊氏身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如蟻群的冷汗,濡濕了內(nèi)衫。狀似不經(jīng)意的垂下眼簾,用余光不著痕跡的瞥了眼差役腰間的佩刀,心有余悸。
她不過是在做戲,意圖逼迫大理寺低頭,而后便可順勢收場。
“妾身......”莊氏喉頭哽咽,聲音發(fā)顫:“妾身不過是個見識短淺的婦人,既無少卿大人的經(jīng)世之才,亦無封侯拜相的雄心。這一生只知守著內(nèi)宅方寸之地,將相夫教子視作畢生功業(yè)。誰知......”
說到此,莊氏忽然掩面而泣,“誰知,連這最本分的事都辦砸了,教子無方,一夜之間痛失兩子,這般無用之人,還有何面目茍活于世......”
“若是能一死了結今夜的風波,讓今夜的悲劇落幕,也算是妾身最后的價值了。”
“向少卿。”
“妾身雖是婦道人家,卻也明白事理,懂得是非曲直。眼見臨慕執(zhí)迷不悟,實在不忍看他在這條歧路上越走越遠,這才冒昧相勸,望他能回頭是岸?!?/p>
“難道......以命抵命,還不足以償還嗎?”
向少卿心念轉動,說不出的嘲弄。
可真是夫妻情深啊。
“本官自會派人詳查此事?!?/p>
“若案情果真如裴侯夫人所言,裴三公子確系因羞憤難當、悔恨交加而自尋短見,那么裴侯夫人自然無罪?!?/p>
不得不承認,永寧侯布置的的確天衣無縫。
加之莊氏傾盡全力從中周旋,百般遮掩,竟真的將裴臨慕之死坐實為自盡而亡,天衣無縫得令人無從指摘。
“向少卿,此案......可否結案了?”
莊氏低垂著眼簾,憔悴的面容上盡是哀戚之色。
只是那微微顫動的唇角,卻在不經(jīng)意間泄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
向少卿失笑:“此案已明,可以結案了?!?/p>
“來人!將裴四公子拿下!”
永寧侯與莊氏聞言,面上俱是一驚,二人神色竟有幾分相似,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臨慕不是已然認罪了嗎?”
向少卿面不改色,目光平靜地掃過永寧侯夫婦:“裴侯爺與夫人莫非悲痛過度,竟忘了裴三公子所下之毒不過是令人瘋癲癡傻的慢毒,原不足以致命?!?/p>
“若非裴四公子的大黃、巴豆,二位今日又何須承受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痛?”
莊氏這回是真真兒急了眼。
她連臉面名聲都顧不得了,拼著叫人戳脊梁骨也要替侯爺遮丑圓場,為的是什么?
左不過是指望著給臨允掙個前程,鋪條路。
臨允是她唯一的指望了,這棵獨苗若有個閃失,她往后還能指望誰呢?
“向少卿,那真的只是兄弟間無心之過?。∷⒉恢?,何來罪過?更何況,他從未存過害死謹澄的心思?。 ?/p>
說罷,莊氏急轉身子,目光灼灼地望向永寧侯,聲音里帶著幾分懇求:“侯爺,您替臨允說句話啊。”
永寧侯面色陰晴不定,最終狠狠一咬牙:“本侯相信大理寺素來公正嚴明,向少卿更是明鏡高懸。此案關乎人命,想必向少卿定會秉公而斷?!?/p>
向少卿微微頷首:“侯爺放心。依律法而論,裴四公子所犯之罪,尚不至死?!?/p>
“具體量刑,大理寺自當集眾官之智,權衡各方情狀,最終定下最為公允的判決。”
不死,但也能脫層皮。
隨后,向少卿看向大理寺一眾差役,朗聲問道:“案件勘驗的每個環(huán)節(jié)、每處細節(jié),可都如實記錄在案了?”
“回大人,均已詳實記錄!”
“仵作驗尸所得的各項結果,可都分門別類、條分縷析地載明了?”
“稟大人,已一字不落,全部載明。”
向少卿正色:“永寧侯府畢竟是大乾一等一的百年勛貴,現(xiàn)此命案,事關重大。于情于理,本官皆自當具本上奏,稟明陛下?!?/p>
“唯有將現(xiàn)場勘查、證人供詞等一應細節(jié)記載詳實,呈遞陛下的奏章方能言之有據(jù),切中要害,不致貽誤圣聽?!?/p>
“走!”
裴臨允傻眼了。
怎么查來查去,折騰了一夜,三哥也認罪了,到頭來,他還是要被下大獄!
“我不去!”
裴臨允手腳并用,整個人如八爪魚般死死纏住廊柱,十指幾乎要嵌入木紋之中。
他扯著嗓子喊得聲嘶力竭,脖頸處青筋暴起:“我堂堂...…又不是階下囚,你們憑什么……憑什么押我去大理寺!”
“我不去!”
“桑枝......”
“桑枝!快救我!快救救我!”
莊氏見裴臨允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聲聲喚著裴桑枝,只覺胸中翻涌起一股郁氣,又急又氣,恨不能立時與這糊涂兒子斷了母子情分。
這孽障到了這般田地,竟還辨不明敵友親疏,分不清誰人真心相待,誰人暗藏禍心。
裴桑枝無視莊氏那似是要吃人的眼神,上前兩步,溫聲道:“四哥且安心隨少卿大人去。大理寺素來公正嚴明,此案證據(jù)確鑿,案情明了,斷不會濫用私刑。不過例行問訊幾日,待大理寺上下有了章程,案情了結,定能平安歸來?!?/p>
“如今四哥是侯府唯一的公子了,更該謹言慎行,莫要失了體統(tǒng),再讓人看了笑話去?!?/p>
“快些下來吧?!?/p>
“四哥若還是不放心的話,我可以日日前去探視?!?/p>
莊氏失聲道:“不可!”
“我,我日日去探視,你安心掌家理事便是?!?/p>
裴臨允磨磨蹭蹭的下來,嘟囔著:“我不要你去探視。”
“我就要桑枝去?!?/p>
莊氏幾乎要氣極反笑。
她實在不愿承認眼前這個被賣了還歡天喜地替人數(shù)錢的蠢材,竟是自己的骨肉。
這般愚鈍,怕是連死到臨頭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