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發(fā)乎情止乎禮,一直都是欲拒還迎,若即若離,從未讓成景淮真正逾越雷池半步。
她心里明鏡似的,高門大戶最是忌諱一女侍二夫這等有違婦德之事。
她是真沒料到會將自己賠進去!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永寧侯府如今行事竟也如此不著邊際,全然不顧高門大戶的體統(tǒng)。
戲班子沿街唱念做打,這哪里像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情!
永寧侯不是最好面子了嗎?
裴春草強壓下心頭翻涌的煩躁與困惑,手指輕拭眼角,愈發(fā)凄婉道:“夫君,我所言字字屬實,不敢有半句虛言。”
“我深知老太爺執(zhí)意要促成裴成兩府聯(lián)姻,更明白那成景淮為何能得老太爺青眼。誰若能贏得裴桑枝芳心,便是得了青云直上的通天梯,得了老太爺?shù)娜Ψ龀帧!?/p>
“古語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苦心打探,不過是想為夫君與公爹分憂解難?!?/p>
“夫君,我與那成景淮之間真的清清白白?!?/p>
“你再替我向公爹陳陳情,留下我,好不好?”
跟了成景淮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別說富貴了,怕是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成景翊眉頭緊蹙,面露審視之色:“你方才說,他與裴桑枝之間曾有舊情?”
“若真如你所言,裴桑枝又怎會如此決絕?不僅當眾羞辱于他,更令他讀書人的清譽毀于一旦?”
“這委實有些說不通?!?/p>
裴春草忙不迭道:“說得通,說得通!”
“愛與恨,就像并蒂而生的藤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越是糾纏得緊,越分不清彼此?!?/p>
“最熾烈的恨,往往是從最純凈的愛里淬煉出來的;而最深沉的愛,有時偏要用最決絕的恨來證明自己的存在?!?/p>
“就像那首詞里唱的……”
“恨君不似江樓月,恨君又似江樓月。這世間的兒女情長,原就是這般既矛盾又纏綿,剪不斷理還亂,也說不清道不明。”
成景翊若有所思,低聲喃喃:“依你之見,是反將一軍?”
“永寧侯府能對成家潑臟水,成家也能將這盆臟水原封不動地潑回去?”
話方出口,他卻猛然搖頭:“不妥,不妥?!?/p>
“此事若鬧將開來,非但討不得好,只怕還要落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下場。屆時非但成全了成景淮與裴桑枝的姻緣,永寧侯府的雷霆之怒反倒要由我一人承擔?!?/p>
“更何況,你與成景淮加在一塊,在永寧侯府眼中怕是都比不得裴桑枝一根手指。她身后站的可是裴駙馬,是榮國公府這棵參天大樹?!?/p>
“下三爛的手段不是不能使,而是在使之前,要掂量掂量能,敗露后,能不能承受得起對方傾瀉而出的怒火?!?/p>
裴春草:依她之見?
她不過是將那些明擺著的客觀事實陳述出來罷了,既未置一詞臧否,亦未獻半策籌謀。
成景翊自己滿肚子下三爛心思,偏要栽到她頭上。如此推諉塞責的做派,愈發(fā)顯出他是個毫無擔當之人。
可,她這一輩子的榮辱卻也只能系在這樣的人身上了。
可悲。
可笑。
“夫君,此事關系重大,還需從長計議才是?!?/p>
“眼下當務之急,是求您再替我周旋一二。這一女侍二夫之事,分明是要逼我赴死??!”
成景翊抬手,用錦緞衣袖輕輕拭去裴春草頰邊滾落的淚珠,眼底浮動著晦暗不明的情緒,幽幽嘆息一聲:“春草......”
“我如今......實在別無他法?!?/p>
“且當是為了我,暫且......暫且去景淮院里避一避?!?/p>
“待我春闈折桂,待我入仕為官,待我不再做這籠中困獸之時,我定當為你重造戶籍,安排身份,鳳冠霞帔迎你過門?!?/p>
“平妻之位,誥命之尊……”
說著說著,又猛地將裴春草擁入懷中,聲音哽咽顫抖得不成樣子,“我成景翊對天起誓,絕不辜負?!?/p>
裴春草整個人僵住了。
這餅畫的太過拙劣,連三歲稚童都哄騙不得。
她若真信了成景翊這番鬼話,倒不如那圈中待宰的牲畜。
至少豬玀被宰時尚且懂得嚎叫兩聲。
分明是已經(jīng)打定主意舍棄她了。
裴春草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咬咬牙,伸手輕撫平坦的小腹:“夫君,興許我腹中已經(jīng)有你的骨血了?!?/p>
“你當真忍心...讓我們的孩兒對著別人喊爹爹嗎?”
成景翊踉蹌著后退半步,瞳孔驟然緊縮,聲音里帶著不可置信:“不可能......”
“絕、不、可、能?!?/p>
裴春草慘然一笑,淚水模糊了視線,猛地抬頭,聲音陡然拔高,字字哀婉凄絕:“為何不可能?”
“是因為……”
“是因為夫君將避子藥佯作補藥,日日哄我飲下么?”
“夫君可還記得?去歲茶樓聽書,那出妻妾相爭、一尸兩命的戲碼演罷,你特意帶我去醫(yī)館,讓大夫?qū)⒈茏訙乃幉囊灰恢刚J給我看,說怕日后我不小心著了別人的道?!?/p>
“夫君忘了,我卻記得真切?!?/p>
“每一次云雨過后,那碗熱氣騰騰的“補藥”都會準時送到我手里?!?/p>
“你說……”裴春草的聲音突然輕柔下來,卻帶著毛骨悚然的溫柔,“你說,這是調(diào)理身子的良方,用久了才好生養(yǎng)。還說盼著我給你生個像你的兒子,像我的女兒。”
“夫君可知我聽著這些甜言蜜語,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心里就像被鈍刀子一下下地剜?!?/p>
“所以,你沒喝?”成景翊瞇起狹長的眼睛,眉頭緊蹙,冷厲質(zhì)問著:“每一次,都是我親眼看著你咽下去的。”
裴春草瞳孔微縮,錯愕不已。
她說了這么多掏心掏肺的話,竟換不來他半分憐惜嗎?
比她以為的還要絕情。
罷了,她也不遑多讓。
“對!”裴春草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豁出去道:“我每次都是當著你的面將藥喝下,待送你離開后,又硬生生摳著嗓子全吐了出來?!?/p>
“因為我早已傾心于你,甘愿為你生兒育女,哪怕......哪怕要賠上這條性命!”
不,她想登堂入室,她想讓自己有所依。
夫君靠不住,就靠兒女。
她是絕不可能認命的。
“夫君,我在永寧侯府時,母親日日以珍稀藥材為我調(diào)理身子,大夫都說我氣血充盈,最是宜子之相?!?/p>
“且,這些日子總覺得身子乏得很,月事也遲了十日未至……”
成景翊心頭驟緊,非但毫無感動,反倒驚駭至極:“你......”
“你怎敢如此自作主張!”
裴春草與他早有婚約一事,上京權貴圈中誰人不知?如今她不僅入了他的后院為妾,若再誕下庶長子......
成景翊喉頭發(fā)緊,眼前仿佛已經(jīng)浮現(xiàn)那些高門貴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到那時,他的婚事怕是真要淪為整個上京的笑柄。
世家貴女嫌他荒唐不可托,寒門閨秀又配不上他的門第。
“砰”的一聲,身后的門被一腳踹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來人,把春姨娘給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