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明鑒,那時夫人尚是閨閣少女,養(yǎng)在深閨不諳世事。既無拔山扛鼎之力,亦缺臨危不懼之勇,這才……這才未能挺身相救。”
“但,說到底,先夫人婚前失貞一事,夫人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p>
“事發(fā)之時,老奴與夫人躲在一處?!?/p>
“此后,夫人終日惶惶不安,既恐懼東窗事發(fā),又深陷自責(zé)之苦。她幾度想要向您坦白一切,卻終究不敢開口,唯恐得了您的厭棄?!?/p>
“侯爺,夫人她真的不是有意的?!?/p>
“當(dāng)年,她只是懷著幾分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奇女子能讓您如此傾心?!?/p>
“夫人曾說,哪怕是輸,也得輸?shù)那迩宄姆诜??!?/p>
“求您看在夫人對您一往情深的份兒上,對夫人網(wǎng)開一面吧?!?/p>
遭歹人凌辱……
婚前失貞……
永寧侯的腦海里不斷回蕩著這些詞,臉色陰沉的似是要滴下墨來。
是。
直到大婚之夜,紅燭高燃,錦帳低垂。
他才驚覺,三書六聘、八抬大轎迎進門的妻子,竟已非完璧之身。
喜燭映得滿室猩紅,恍若一場荒唐的笑話。
那時,正值駙馬爺?shù)哪赣H為駙馬爺挑選嗣子的緊要關(guān)頭。他既不能休妻,甚至連稍顯冷淡都不行。只得強忍著吞了蒼蠅般的惡心,與她假作鶼鰈情深。
漸漸地,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他內(nèi)心的芥蒂開始消融。
她舉手投足間的溫柔體貼,詩書禮樂上的不俗造詣,都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
仿佛,除了那段曾失身于旁人,她身上竟找不出半點瑕疵,實在是難得的賢妻良配。
但,裴驚鶴出生了。
沒后足月,是早產(chǎn)。
他又開始懷疑,裴驚鶴是個野種!
占據(jù)了他嫡長子之名的野種,是他受盡屈辱的證據(jù)。
畢竟,誰家的早產(chǎn)兒似裴驚鶴一般壯實。
自那日起,休妻棄子的念頭便在他心底生根發(fā)芽,只待尋個冠冕堂皇的由頭,將這奇恥大辱徹底抹去。
還好,他成功了。
經(jīng)年已過,他卻又得知,他的發(fā)妻失身非自輕自賤,而是橫遭無妄之災(zāi)。
不過,不重要了。
“你是何時尋的她?”
他到底還是想知道裴驚鶴的身世。
莊氏和胡嬤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距您大婚之期,一月有余?!?/p>
永寧侯暗自掐算著日子。
若從那一夜算起,裴驚鶴分明是足月出生的。
十之八九,裴驚鶴根本不是他的骨血。
永寧侯驀地松了口氣。
“僅此一樁舊事?”永寧侯目光如電,在莊氏與胡嬤嬤之間來回掃視,語帶深意。
莊氏頷首,喉間哽咽難言,半晌方顫聲道:“單這一樁事,便似千鈞磐石壓在心頭,讓妾身喘不過氣來。若再多幾件,只怕妾身早已撒手人寰......”
話音未落,已是淚落連珠子。
“侯爺,妾身知道自己對不住先夫人?!?/p>
“但憑侯爺處置?!?/p>
不是他的親子便好。
永寧侯定定地注視著莊氏,似是想透過莊氏的婆娑淚眼,窺見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莊氏凄凄慘慘戚戚地嗚咽著,任由永寧侯打量。
她處心積慮謀算的,自始至終都是永寧侯繼妻之位。
不是裴氏一族那些初露鋒芒的年輕兒郎,而是堂堂永寧侯本人。
彼時,侯爺過繼為駙馬嗣子一事尚在未定之天,變數(shù)橫生,她豈敢輕易托付終身?
然,侯爺婚事迫在眉睫,耽擱不得。
她須得尋個替死鬼。
既要替她嘗盡苦楚,占住正室之位,又萬萬不能得侯爺傾心。
否則,她該如何取而代之。
這世間,能有幾個男子真能對發(fā)妻婚前失貞一事全然釋懷?
沒一絲芥蒂,都是一顆細長的釘子,直直地插進侯爺?shù)男姆巍?/p>
怪不得她。
要怪就怪先夫人福薄,運道不佳。
“罷了?!?/p>
“你也不是有心的。”
“舊事可以既往不咎,那今日之事呢?”
在永寧侯看來,他的發(fā)妻的墳塋都荒了,指不定尸骨都爛了,委實沒有必要因一個不清不白的舊人,攪擾眼下的日子。
雖說,眼下的日子也算不得安穩(wěn)。
但,他比任何人都不想提及那對母子之事。
所以,他寧愿雷聲大雨點小地輕輕揭過去。
莊氏心下松了口氣,終歸是逃過一劫了。
至于今日發(fā)生之事……
那云裳與絳仙二人,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因舊恨難消而蓄意報復(fù),還是暗中受人指使而行此勾當(dāng)。
畢竟,云裳和絳仙有千百個理由恨她,恨侯爺。
若是云裳和絳仙想著臨死前拉個墊背的,也能說得過去。
但,她總覺得有貓膩。
按理說,裴桑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曉云裳與絳仙的遭遇的。
她和侯爺瞞的死死的。
那些爬上過云裳和絳仙床的人,更不會宣之于口。
莊氏的心念百轉(zhuǎn)千回,斟酌著開口:“妾身謝侯爺大人不記小人過?!?/p>
“得遇侯爺,是妾身一生之幸?!?/p>
“哪怕死后墮入十八層地獄,受盡業(yè)火焚身之苦,妾身也不后悔當(dāng)年的堅定選擇?!?/p>
永寧侯明白,此刻他理應(yīng)動容。
可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寒意卻自心底悄然升起。
說不清,道不明。
但,的的確確存在。
“不必謝本侯?!?/p>
“要謝,就謝桑枝?!?/p>
“本侯對桑枝寄予厚望,你是桑枝的生母,本侯自然要一再優(yōu)容,另眼相待?!?/p>
“你日后,要好生與桑枝相處。”
永寧侯仍固執(zhí)地懷揣著讓她們母女重歸于好的癡念。
莊氏險些維持不住臉上嬌弱無助又傾慕的神情。
裴桑枝?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與裴桑枝竟能上演母慈子孝的溫情戲碼,那必定是她將裴桑枝玩弄于股掌之間。
裴桑枝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心甘情愿地討好她。
如此,她倒是勉強可以施舍給裴桑枝個笑臉。
“妾身自當(dāng)謹記侯爺教誨?!?/p>
永寧侯微微抬手示意:“說下去?!?/p>
莊氏深吸一口氣,抬眸直視座上之人,坦然道:“回侯爺,萱草確實是妾身遣去的?!?/p>
頓了頓,聲音卻愈發(fā)清晰:“上京城中勛貴如云,哪家不是姬妾成群?偏是侯爺持身清正,不近聲色,這后院清凈得緊,妾室寥寥無幾?!?/p>
“如今妾身被奪了管家之權(quán),終日閉門思過,難得與侯爺相見。那周姨娘是先夫人為侯爺納的妾室,向來不善逢迎,難解侯爺心意。”
“妾身見侯爺形單影只,心中實在不忍侯爺孤寂,一時情急,這才行此糊涂之舉?!?/p>
“萱草是胡嬤嬤的獨女,自幼在妾身跟前長大。雖是家生子出身,卻生得冰清玉潔,更難得識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這般品貌才情,莫說是尋常丫鬟,便是那些小戶人家的閨閣姑娘也未必及得上?!?/p>
“妾身想著,是個替侯爺排解寂寞的好人選?!?/p>
“侯爺明鑒,妾身也只擇了萱草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