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老太爺一生郁結難解,終成憾事,便將這未竟的心愿盡數(shù)寄托在了小輩身上?!?/p>
裴桑枝喟嘆著,總結道。
這心結,纏繞了成老太爺這么多年,怕是沒那么容易解。
但,成家的兒郎們,真沒什么好貨色啊。
她不禁懷疑,成老太爺年輕時,不停的外放做官,不停的攢政績求官聲,不停的往上爬,根本無暇顧及兒子們的教養(yǎng)。
有孤獨終老的打算,卻娶妻納妾了。
無暇管教兒子們,卻還是三子繞膝。
裴桑枝心中思忖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將滿腹疑問徑直道出。
榮妄輕笑一聲,將他所知道的娓娓道來。
裴桑枝的嘴巴越張越大。
就硬嫁?
就硬下藥?
“今日,大受震撼。”
裴桑枝覺得,她有些不宜再繼續(xù)打聽老一輩人的愛恨情仇了。
再聽下去,她怕她的小心臟跳出來。
榮妄失笑,挑挑眉:“你可還有想知道的?”
裴桑枝急忙擺手:“足夠了,真的足夠了?!?/p>
她誠懇道,“此行收獲頗豐,更讓我獲益良多。”
榮妄眉頭驟然緊蹙,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不自在,唇角扯出一抹古怪的弧度:“收益良多?”
“這種時候就不需要身體力行什么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傻墓庞柫税?。?/p>
“這世間蕓蕓眾生,沒有一個人值得你以性命為賭注,只為換取那轉瞬即逝的憐憫。”
“你自己的命,最重要。”
裴桑枝眉梢微揚,灑然一笑:“榮明熙,他日若我真要入你榮國公府的門,必得是你心甘情愿、歡歡喜喜地備好鳳冠霞帔,用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將我迎進門去?!?/p>
“但凡你心里存著半分勉強和一絲一毫的不情愿,我裴桑枝都絕不會不會做那等霸王硬上弓的事?!?/p>
她舍不得,與榮妄淪為怨侶相對,終日糾纏折磨。更舍不得,因她這縷塵埃,遮蔽了榮妄那澄澈明亮的光華。
榮妄支支吾吾:“怎又說的如此直白?!?/p>
什么叫霸王硬上弓!
誰是霸王!
梨園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詞里,茶樓說書先生醒木下的故事中,四方書局刊印的話本冊頁間,不都寫著這般橋段。
什么情根深種卻三緘其口,分明生就唇舌偏作啞人,你猜我忌輾轉反側,來來往往盡是誤會糾纏,直把人虐的揪心扯肺,肝腸寸斷?
裴桑枝從不這樣。
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更不會把嘴巴當擺設,任由誤會滋生。
有時候,細細一想,裴桑枝不僅人如其名,亦像一座巋然不動的青山。
最起碼,在他面前如此。
青山上的花草樹木,溝壑峻嶺,他都一覽無余。
莫名有種心安的感覺。
心安?
他又因裴桑枝而感到心安了?
這……
“時候不早了,你……”
榮妄目光游移著始終不敢落在裴桑枝身上。
“你該回去了?!边@話一出口,榮妄便察覺到不妥,又連忙補充道:“我不是嫌棄你說話直接,也不是想催你回府……”
不知怎的,榮妄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越說,越心虛。
但,他說的真的是真話。
裴桑枝哀怨的嘆息一聲:“我以后矜持些,以免嚇壞了你?!?/p>
旋即,站起身來,一本正經道:“時候是不早了,我的確該回去了?!?/p>
“國公爺不必相送?!?/p>
榮妄通紅的臉色一點點白了下來。
怎么又叫他國公爺了!
“倒也不用矜持?!睒s妄磕磕絆絆道。
上京城不可一世的小祖宗,亂了心,慌了神。
裴桑枝輕哼一聲,矯揉造作道:“國公爺,你好生難伺候呢。”
“直白不合你的心意,矜持也不合你的心意?!?/p>
“真的不是在雞蛋里挑骨頭,想讓我知難而退,莫要高攀榮國公府嗎?”
“這可真真是教人為難啊?!?/p>
說罷,還一臉神傷的偏過頭去,鬢邊素色步搖隨之輕輕搖晃。
“臣女先行告退了?!?/p>
榮妄瞠目結舌。
他難伺候?
蒼天可見,到底是誰蹬鼻子上臉啊。
初見,可憐兮兮的對著他跪拜叩首行大禮。
再見,諂媚逢迎的說要做他手中的利刃,為他唱上京城最精彩絕倫的大戲。
再再見,就眉眼彎彎,淡定自若的直言三載內勉力嫁入榮國公府。
再再再見……
再再再再見……
就是順桿兒爬,都沒有像裴桑枝爬的這般快的吧。
榮妄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然而當他瞧見裴桑枝的手指輕輕搭上那扇雕花木門時,所有的好氣終究化作了一聲無聲的嘆息。
“沒有雞蛋里挑骨頭?!?/p>
“也沒有讓你知難而退?!?/p>
“還有,這襲青瓷色衣裙很是襯你……”
明亮的眼睛。
小小的臉蛋。
長長的脖子。
雖還消瘦,但卻很有靈氣。
他想,裴桑枝也是有點兒美貌的。
他勉強承認,裴桑枝有他十分之一的風姿。
裴桑枝轉身,笑靨如花:“我定當勤勉努力,盼君早日執(zhí)雁來迎?!?/p>
青瓷瓶裝榮妄這朵人間富貴花。
榮妄:瞧瞧!
瞧瞧!
他就說了,蹬鼻子上臉的就是裴桑枝。
“大雁暫且沒有,但先為你挑選了兩名武藝精湛的侍女,此刻已在馬車旁候命?!?/p>
“永寧侯府是個虎狼窩,明槍暗箭怕是少不了,你務必當心?!?/p>
裴桑枝眉眼含笑,沒有再說什么俏皮話,溫溫柔柔道:“好?!?/p>
“我會為你報了裴驚鶴的救命之恩?!?/p>
“榮明熙,下回見?!?/p>
榮妄也隨之眉開眼笑:“對了,還有那個從留縣來的廚娘,我稍后以老夫人的名義差人送去侯府?!?/p>
“想吃什么,就吃?!?/p>
“未來還很長,也會很明媚,未必治愈不了過去十四載少傷痛?!?/p>
裴桑枝定定的望著榮妄。
見我荒蕪,聽我泣語,知我晦明。
也盼你能許我春朝。
榮妄:“裴桑枝,下回見?!?/p>
送走了裴桑枝,榮妄推開了醉月軒的窗牖,冷風灌入,風聲嗚咽,卻還是遮掩不住他的心跳聲。
身后,無涯聲情并茂的演繹著。
“那要不要安排人盯著永寧侯府?”
“不必做無用功~”
“那就當是小爺無聊之余的消遣~”
語氣學了個十成十。
榮妄:……
有無涯做護衛(wèi),真是他的福氣。
下一瞬,無涯用胳膊肘戳了戳無花:“該你了?!?/p>
無花既賞臉又敷衍道:“上次臨別前,你說,榮明熙,下回見~”
“小爺我可是正經人~”
榮妄臉黑。
有無花做護衛(wèi),更是他的福氣。
再想到裴桑枝那張抹了蜜的嘴……
“慶平侯世子妻妹的死因查明了嗎?失身尋到了嗎?沒查明,沒尋到,你們怎么敢沒心沒肺笑得這么燦爛的。”
無涯:“國公爺,屬下有心有肺的?!?/p>
“你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