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和春草,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說的再好聽,她也難逃淪為笑柄的命運(yùn)。
裴明珠暗恨,面上卻是啜泣不語。
喉間溢出的低低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極了小獸舔舐傷口的哀鳴,聽的人肝腸寸斷。
裴桑枝勝券在握的靜靜欣賞著。
她清楚,裴明珠這套楚楚可憐的哭泣,對滿腦子利益的永寧侯毫無用處。
就像她也曾淌著血淚,跪伏在地,拉扯著永寧侯的衣擺,苦苦哀求,而永寧侯只是嫌惡的用看一灘爛泥的眼神看著他,冷漠的任小廝一根根掰折她的手指。
正如裴桑枝所預(yù)料的那般。
永寧侯神情不見波動,依舊是那副做作的為難。
而莊氏和裴謹(jǐn)澄,一個滿是心疼,一個用恨不得生吞活剝的眼神瞪著裴桑枝。
然而,臉上的巴掌印和衣襟上斑駁的血跡,讓這份威懾顯得蒼白無力。
裴桑枝伸出手,在脖頸間劃了劃。
裴謹(jǐn)澄氣惱,卻不敢對上裴桑枝的視線。
又瘋又癲的裴桑枝屬實(shí)嚇人的的緊。
永寧侯沒有任由沉默蔓延,抬眼直視,加重語氣,再次重復(fù)道:“明珠,你想好了嗎?”
裴明珠緊咬著下唇,心不甘情不愿,卻又不得不窩窩囊囊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都聽父親的?!?/p>
短短一句話落地,旋即便泣不成聲,慌亂的欠了欠身:“女兒先告退了?!?/p>
裴桑枝充分貫徹趁人之危的優(yōu)良美德,笑意盈盈開口“春草妹妹,且慢!”
裴明珠倉皇的腳步猛地停住,強(qiáng)烈的羞恥感像潮水般涌來,幾乎讓她窒息。
可,眼下的情況又不允許她奪門而逃。
裴明珠死死攥緊顫抖的雙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哽咽道:“不知桑枝妹妹有何見教?!?/p>
裴桑枝徐徐道:“父親說,春草妹妹行事有差,給侯府平添了不少麻煩,連夜前去尋苦主負(fù)荊請罪。”
“春草妹妹可求得苦主的寬宥了?”
裴明珠:哪壺不開提哪壺!
永寧侯聞言,也順勢看向了裴明珠,眸含關(guān)切。
裴明珠囁嚅著:“父親,女兒無用,那說書老先生執(zhí)意要三哥登門謝罪?!?/p>
裴桑枝似笑非笑:“說來也奇,這十四載,春草妹妹是吃干飯的嗎,怎會如此不中用的?”
永寧侯面色一沉,聲音冷峻:“先下去吧。”
旋即轉(zhuǎn)向裴謹(jǐn)澄,語氣稍緩:“你也退下,去止止血,好生包扎包扎傷口。”
“今夜,折蘭院發(fā)生的一切,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們心里要有分寸?!?/p>
“若讓本侯在外聽到半句閑言碎語……”
永寧侯的視線掃過所有人,警告意味十足。
裴桑枝搶先保證:“父親放心,女兒絕對守口如瓶?!?/p>
永寧侯:他不需要始作俑者保證!
在永寧侯森然眼神的注視下,其余人亦頷首。
隨著裴謹(jǐn)澄和裴明珠的離開,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桑枝,那日侯府祠堂起火,是你的手筆嗎?”
裴桑枝搖搖頭:“父親未免太過抬舉女兒了?!?/p>
“女兒雖不拘小節(jié),行事恣意,卻也是個敢作敢當(dāng)?shù)男宰??!?/p>
“不是我做的,我絕不會承認(rèn)。”
“是我做的,我也絕不會遮掩?!?/p>
永寧侯嘴角抽搐,這股不要臉的勁兒倒真的是他的種兒。
真是造化弄人,膝下兒女成群,到頭來最肖似他的,竟是未曾受教過一日的裴桑枝。
若裴桑枝是男兒,他怕是會歡天喜地慶祝后繼有人。
眼見撬不開裴桑枝的嘴,永寧侯便不再討嫌。
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抬手輕輕一揮:“今夜這般忤逆之舉,念在你這些年確實(shí)吃了不少苦頭,為父暫且不予追究。但記住,下不為例?!?/p>
頓了頓,又沉聲補(bǔ)充道:“至于明珠改名一事,既然已經(jīng)依了你,往后便莫要再處處與她為難了?!?/p>
“還是那句話,權(quán)衡利弊、縱橫捭闔,最忌諱感情用事,絕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得不償失之事?!?/p>
裴桑枝斂起了一身的尖刺,乖順道:“父親教訓(xùn)的是。投桃報(bào)李,女兒也會在祖父面前替父親美言幾句的?!?/p>
永寧侯一噎。
這話聽著可真是別扭。
“你……”永寧侯搓了搓,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能不能告訴為父,究竟是如何說服駙馬爺下山的?!?/p>
裴桑枝信口胡謅:“不曾苦口婆心的說服?!?/p>
“祖父一見我,便覺我頗有清玉殿下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直言必會護(hù)我周全,做我扶搖直上的靠山。”
永寧侯啞然。
“真的假的?”
裴桑枝鄭重其事的頷首道:“千真萬確?!?/p>
“父親若心存疑慮,不妨親自去向祖父求證?!?/p>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她給自己臉上貼的金,怎么了!
永寧侯訕訕:“那倒也不必。”
尷尬之余,又覺心潮澎湃。
駙馬爺要做桑枝扶搖直上的靠山啊。
那,桑枝攀上高枝兒還遠(yuǎn)嗎?
這下,永寧侯都有些看不上人丁稀薄榮國公府了。
裴桑枝淡笑著:“父親若再無其他吩咐,女兒便先行告退了?!?/p>
“去吧?!庇缹幒顪芈暤馈?/p>
聲音里夾雜著隱晦的熱切和期盼。
莊氏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等裴桑枝的身影在視線里消失,永寧侯幽幽嘆了口氣。
明珠改春草,他該如何向成府交代。
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
成府。
清靜古樸的竹樓里,燈火幽幽。
發(fā)須皆白卻又精神矍鑠的成老太爺,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神色淡泊的翻看著案頭堆著的幾卷《黃庭經(jīng)》。
對面,跪坐著正值壯年的成尚書。
“父親?!鄙砭痈呶坏某缮袝丝虆s神情拘謹(jǐn),肩膀繃的緊緊的。
成老太爺緩緩闔上泛黃的《黃庭經(jīng)》,聲音不高,字字清晰道:“裴余時下山回府了?”
成尚書恭恭敬敬:“回稟父親,裴駙……”
“裴老太爺?!背衫咸珷斕а郏瑓柭暤?。
成尚書聞言心頭一凜,慌忙將身子伏得更低,額頭幾乎觸地:“兒子已派人查實(shí),此番是那與明珠錯換身份的裴四姑娘親自前往佛寧寺,將裴老太爺請下了山?!?/p>
“搭乘的還是榮國公的馬車?!?/p>
成老太爺拖長了聲調(diào),凝眉問道:“哦?竟有此事?”
“可曾探聽明白,那裴四究竟用了什么說辭說動了裴余時?!?/p>
成尚書面露苦色:“父親,有清玉大長公主留下的暗衛(wèi)日夜護(hù)衛(wèi)裴老太爺左右,兒子派去的人實(shí)在近不了裴老太爺?shù)纳??!?/p>
一語畢,裴老太爺臉上的淡泊消散的干干凈凈。
深深的指痕,留在了《黃庭經(jīng)》的書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