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盡可能緩和氣氛,說道:“父親,莊氏準(zhǔn)備了家宴,既為迎父親歸府接風(fēng)洗塵,亦盼著闔家骨肉團(tuán)聚以敘天倫之樂。”
裴余時蹙眉:“大可不必?!?/p>
“你和莊氏教養(yǎng)的那些個子女,各有各的晦氣?!?/p>
“老大沽名釣譽(yù)、假仁假義。老二拉幫結(jié)派,以眾暴寡,老三和那個野種,不提也罷。”
“這樣的骨肉血親,聚在一處用膳,委實倒人胃口?!?/p>
“你和莊氏先退下吧?!?/p>
永寧侯神情晦暗,眼底抑制的怒火,有噴薄而出的趨勢。
在失態(tài)前,迅速低下頭:“父親教訓(xùn)的是,兒子今后定當(dāng)整肅門風(fēng),嚴(yán)厲教子,絕不容許子孫后代有辱永寧侯府門楣。”
莊氏有樣學(xué)樣,把姿態(tài)放的極低。
裴余時語氣意味不明:“你還是先修己身吧?!?/p>
永寧侯和莊氏沉默的離開。
等永寧侯夫婦的身影一消失,裴余時周身趨勢驟變。
下頜微揚,眉峰高挑,似邀功般得意洋洋道:“早說過我能護(hù)你周全。”
“如何?”
“這下可信了?”
裴桑枝笑著頷首,脆生生的拖長聲音,很給面子的附和:“祖父威武?!?/p>
“對了……”裴桑枝眸光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就試探著繼續(xù)道:“孫女兒方才聽祖父說父親曾停妻再娶,偏巧在佛寧寺禪房時又聽榮國公言及驚鶴這個名字,這二者可有關(guān)聯(lián)?”
“不知祖父能否給孫女兒解惑。”
上一世,竟無人在她面前漏過半句口風(fēng)。
相較于旁的知情人,裴駙馬的腦回路要直接三分。
說起話來,自然也會少些顧忌和避諱。
裴余時臉上的笑意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憤憤不平,怒的將桌子連拍了兩下:“你跟莊氏母女緣淺,也算不得什么壞事?!?/p>
“在莊氏入府之前,你父親尚有一位結(jié)發(fā)之妻,雖稱不上琴瑟和鳴,倒也算得相敬如賓,二人育有一子,名喚驚鶴?!?/p>
“奈何好景不長,你父親鬼鬼祟祟的與莊氏孽緣暗結(jié)。正當(dāng)他暗中籌謀停妻再娶之際,原配夫人在佛寺進(jìn)香禮佛時,被撞破與知客僧同榻而眠的荒唐事?!?/p>
“這樁穢亂佛門的丑聞,于旁人或是滅頂之災(zāi),于你父親則無異于是天賜良機(jī)。”
“滿城風(fēng)雨沸沸揚揚,你父親以平妻之禮將莊氏迎入府中。原配夫人則是以穢亂家聲之過被遣往別莊幽居,驚鶴孝順,隨侍前往。”
“即便如此,那原配夫人還是落得了病骨支離、英年早逝的凄涼下場,只勉強(qiáng)撐了三載?!?/p>
“你父親將其薄葬,又重新將驚鶴接回府中?!?/p>
“驚鶴在醫(yī)道上天賦異稟,舞象之年便被破例擢入太醫(yī)院,深得陛下的寵信。”
“榮氏血脈里蟄伏三代未清的沉疴宿毒,多少杏林神醫(yī)束手無策,是驚鶴一遍遍嘗毒試藥,解了榮妄體內(nèi)的毒,說是榮妄的救命恩人也毫不為過?!?/p>
“淮南突發(fā)水患,引發(fā)瘟疫,你父親主動請命前去賑災(zāi),太醫(yī)院數(shù)名太醫(yī)隨行,驚鶴便是其中之一?!?/p>
“災(zāi)民暴亂,驚鶴身死?!?/p>
說到此,裴余時的眸底是濃郁的化不開的悲愴。
“還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p>
“事到如今,這樁舊事已經(jīng)過去近二十載,幾乎湮滅于塵煙,其中是非曲直也無人在意?!?/p>
在裴余時看來,簡直就是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卻死了。
尤其是,驚鶴還做了永寧侯的墊腳石。
裴桑枝斂眉,若有所思。
可真巧。
難怪侯府臟污腐臭,原是根兒上就爛了。
而榮妄屢次三番的尋侯府的麻煩,是在替裴驚鶴討公道。
榮妄懷疑裴驚鶴的死因。
誰獲益,誰嫌疑。
裴驚鶴不死,裴謹(jǐn)澄又如何被請立為世子。
退一萬步講,即便裴驚鶴的死并無隱情,確實是意外,榮妄依舊會把這筆賬記在永寧侯府頭上。
要想保命,她必須得跟永寧侯涇渭分明,勢不兩立。
“祖父,難道就沒有人懷疑元夫人在佛寺跟人……”
私通。
裴桑枝終究是沒有將這兩個字說出口。
一場以清白為餌的拙劣陰謀,圍剿一個可憐可悲的女子。
她不愿將其定性為私通。
“沒有人懷疑有貓膩嗎?”裴桑枝目光灼灼的望著裴余時。
裴余時緩緩道:“他為人謹(jǐn)慎穩(wěn)重,與莊氏這段情緣瞞的很緊,哪怕在至親面前也不露半分端倪。”
“在塵埃落定前,他又始終以禮自持,發(fā)乎情而止乎禮,不曾越過雷池半步?!?/p>
“有人質(zhì)疑,但所有的質(zhì)疑聲止于大婚當(dāng)日,他請了數(shù)名女醫(yī)及離宮的老嬤嬤,為莊氏驗身,莊氏清白之身尚在?!?/p>
“流言蜚語,煙消云散。”
“而所有的罵名……”
所有的罵名則是讓原配夫人全背了。
對未竟之語,裴桑枝心知肚明。
裴余時繼續(xù)道:“按禮法倫常,停妻再娶惹人詬病,但有原配穢亂佛門的前提在,他未休妻,反倒得了句宅心仁厚的褒揚?!?/p>
裴桑枝嗤笑:“果然是學(xué)到了耍猴戲的精髓?!?/p>
裴余時幽幽道:“英雄所見略同?!?/p>
英雄?
裴桑枝眨眼,她跟裴駙馬配稱英雄嗎?
她這輩子,是要做一個不孝不悌的毒婦的。
“祖父。”裴桑枝目光掃視周遭,聲音壓的極低:“倘若,有朝一日證實原配夫人和驚鶴兄長之死上,父親和母親的手并不如想象中干凈,您可會為了侯府的百年清名和聲望,替其遮掩,大事化小,小事化無?!?/p>
裴余時詫異的覷了眼裴桑枝,老老實實問道:“你是不是對永寧侯府的過往有什么誤會?”
“永寧侯府哪里來的百年清名?!?/p>
“我的父親是個糊涂蛋,著了青樓妓子的道兒,從年輕糊涂到老死。那青樓妓子的兒子,更是大節(jié)小禮通通不守,人人提起,嗤之以鼻?!?/p>
“至于我……”
“你也看到了,我頂多是個運氣好的紈绔?!?/p>
“當(dāng)年,榮皇后和公主都曾說過,我眼里泛著清澈的愚蠢。”
“要不是我運氣好尚了公主,侯府早就敗落了?!?/p>
裴桑枝眼角抽了又抽。
裴駙馬好有自知之明啊。
“祖父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迸嵘Vφ嫘膶嵰獾墓ЬS著。
在裴駙馬身上,壓根兒沒有那種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的遺憾和蕭索。
憑實力過的好日子,怎么不算本事呢。
裴余時挑眉:“還是你說話好聽?!?/p>
“日后,如果你真的能跟榮妄喜結(jié)連理,那……”
說著說著,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那榮妄說起話來,豈不就是裹著蜜糖的鶴頂紅?!?/p>
“又毒,又甜。”
裴桑枝愕然。
他老人家還真信了她畫的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