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柒柒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黑暗當(dāng)中,又像是,漂浮在了云端。
意識朦朦朧朧中,她仿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靈魂輕飄飄地,好像...
回到了那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現(xiàn)代世界。
眼前的景象一幀幀快速閃過,不是別的,正事她從小到大的種種遭遇。
她看到年幼的自己,蜷縮在客廳的角落,聽著父母在她面前,聲嘶力竭地爭吵,砸東西。
他們爭執(zhí)著離婚后誰該撫養(yǎng)她,字字句句都像是嫌棄,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一眼那個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
她記得最清楚的,是小學(xué)五年級那會兒。
放學(xué)鈴聲響起,同學(xué)們都在校門口等待家長。
只有她,總是磨磨蹭蹭地最后一個走出教室。
因為她知道,大概率不會有人來接。
班里的幾個調(diào)皮男生抓住了這點,開始是遠(yuǎn)遠(yuǎn)地嘲笑她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后來見她不敢吭聲,便變本加厲,朝她身上吐口水,把她辛辛苦苦寫好的作業(yè)本搶過去,嘻嘻哈哈地扔進(jìn)男廁所骯臟的蹲坑里。
她一開始只會偷偷掉眼淚,不敢告訴老師,更不敢告訴那對永遠(yuǎn)在忙碌和爭吵的父母。
她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欺負(fù)卻越來越兇。
后來...后來是怎么改變的呢?
她記得很清楚,又是一次,她的作業(yè)本被那幾個惡劣的男生搶走,扔進(jìn)了男廁所。
她忍著屈辱和惡心,走進(jìn)去想撿回來,卻被他們用保潔大叔剛涮完拖把的臟水,從頭到腳潑了個透濕。
冰冷、腥臭的污水順著頭發(fā)、臉頰往下淌,她站在原地,渾身發(fā)抖,不是冷的,是絕望。
那天,她沒有哭。
她默默地走出廁所,渾身滴著臟水,卻沒有回教室,也沒有回家。
她一步一步,走上了教學(xué)樓空曠無人的天臺。
風(fēng)吹著她濕冷的衣服,她走到欄桿邊,望著下面渺小的行人和車輛。
她想起父母吵架時說過的話——“死才是最大的解脫”。
是不是...只要跳下去,就再也不用忍受這些了?再也不會感到難過了?
她的手顫抖著,握住了冰涼粗糙的鐵欄桿,一只腳試探著抬了起來。
就在那時,一群鳥兒從天空飛過,它們撲楞著翅膀,看起來自由自在,十分快活。
她看著它們,眼里充滿了羨慕,求死的念頭似乎更堅定了。
她下定了決心,就這樣跳下去算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溫柔有力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喊道:
“小妹妹,等一下!”
她一回頭,看見一個身影逆著光站在天臺門口。
看不清臉,但她能感覺到,她那份濃濃的關(guān)切。
那個大姐姐走過來,沒有嫌棄她滿身的污穢。
而是輕輕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從危險的邊緣帶了回來。
姐姐抱了她,告訴她,被欺負(fù),不是她的錯,父母的問題,也不是她的責(zé)任。
她要學(xué)會自己保護(hù)自己,她的人生還有很多可能。
就是這番話,讓當(dāng)時還是小女孩的她,豁然開朗,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些。
她把邁出去的腿收了回來,心里憋著的那股狠勁突然找到了出口。
她沒說話,轉(zhuǎn)身跑回廁所,拿起鐵鍬,鏟起污穢物,沖到那幾個還在嬉笑打鬧的男生面前,狠狠地潑了他們一身!
從那以后,學(xué)校里再也沒人敢輕易欺負(fù)她。
也是從此之后。
在很多個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刻,那個大姐姐總會適時地出現(xiàn)。
比如,過年時,萬家燈火,闔家團(tuán)圓,她太想念爸爸媽媽了。
她猶豫了好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一個人走了幾個小時的路,想去看看爸爸,還有媽媽。
可最終,她只是躲在樓道陰影里,看著窗戶內(nèi),他們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歡聲笑語,溫暖明亮。
而她,只能靠著冰冷的墻壁,無聲流淚。
就在這時,那個記不清面容的姐姐,又如同守護(hù)天使般,適時地出現(xiàn)了。
遞給她一張紙巾,輕聲安慰,告訴她,她值得被愛,要相信自己。
后來,高三學(xué)業(yè)繁重壓力大到崩潰時,大學(xué)畢業(yè)找工作四處碰壁感到迷茫時...
那個姐姐總會在她人生最灰暗,最需要指引的時候,悄然出現(xiàn),給予她力量和方向。
她也把從天臺撿回來的這條命,和那股潑回去的狠勁,用在了正道上,努力生活著。
她一路咬著牙,愣是從那個被人瞧不起的野孩子,考上了不錯的大學(xué),找到了能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
雖然依舊孤獨,雖然不再相信愛情,相信婚姻,但卻真正開始掌握自己的人生。
大姐姐成了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奇怪的是,無論她怎么努力,都始終記不清大姐姐的模樣。
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或者說,她自己潛意識里,在保護(hù)著這份記憶,不讓它變得太具體,生怕具體了就會失去。
現(xiàn)在,她的靈魂仿佛穿越時空,再次回到了過去。
她想,這一次,她一定要用力,狠狠記住恩人的樣子!
記憶的流速加快,如同按下了快進(jìn)鍵。
終于,畫面再一次定格在了那個天臺。
她看到那個瘦弱,渾身濕透,眼神絕望的小女孩,再一次走上了天臺。
生銹的鐵欄桿,向往自由飛翔的鳥兒,眼中熄滅的光...
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小女孩顫抖著,踮起腳,小手緊緊抓住欄桿,一條腿已經(jīng)嘗試著向上抬起,想要跨過去...
就是這里了!
周柒柒的靈魂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地望向天臺門口。
那個記憶中恩人姐姐一定會出現(xiàn)的方向,也就是她自己此刻靈魂站立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風(fēng)呼呼地吹著,樓下隱約傳來喧鬧聲。
可是,天臺門口空空如也,預(yù)想中那個溫暖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又一陣飛鳥掠過天際,可記憶里那個該出現(xiàn)的大姐姐,依舊沒有蹤影。
天臺上,只剩下那個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的小小身影,孤零零地立在生死邊緣。
她試探著松開了一只手,閉上眼睛,身體微微前傾,眼看就要...
“不要!不可以!”
周柒柒的靈魂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聽到自己心底發(fā)出一聲吶喊,幾乎是本能地,她猛地沖了過去!
最后,她終于趕在女孩徹底放開另一只手之前。
一把將那瘦小的身體緊緊地?fù)нM(jìn)了自己懷里!
就在抱住的瞬間,周柒柒忽然明白了——
原來...
原來那個一次次在她人生中出現(xiàn),給予她力量,指引她方向的大姐姐,根本不是什么神秘的天使或貴人。
而是她自己!
一直是潛意識里的自己,在保護(hù)她自己!
小女孩被她抱在懷里,沒有掙扎,只是抬起冰涼的小手,怯生生地摸了摸周柒柒淚流滿面的臉頰,輕聲問:
“姐姐,你是誰?你怎么哭了?”
周柒柒連忙擦了把眼淚,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看著懷里這個曾經(jīng)的自己,柔聲說:
“姐姐沒事,姐姐只是忽然明白了,愛...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也包括,愛自己?!?/p>
小女孩似懂非懂,大眼睛里還是迷茫。
周柒柒心疼地替她理了理臟兮兮的頭發(fā),用袖子仔細(xì)擦著她的小花臉,語氣更加堅定溫柔,說道:
“你要記住,從今往后,你要學(xué)會自己保護(hù)自己!你的人生,有無限種可能,精彩著呢!而且,你永遠(yuǎn)都不是一個人,你永遠(yuǎn)都擁有...我最完整的愛。”
這番話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或許太深奧,小女孩聽得似懂非懂。
但是她知道,自己終于有人愛了。
她心里憋著的那股狠勁突然找到了出口,狠狠替自己報了仇。
從此之后,她也把從天臺撿回來的這條命,和那股狠勁,用在了正道上,努力生活著。
她一路咬著牙,愣是從那個被人瞧不起的野孩子,考上了不錯的大學(xué),找到了能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
真正開始掌握自己的人生。
但只有此刻作為旁觀者的周柒柒知道,這個小女孩的內(nèi)心,在變得堅強(qiáng)獨立的同時,也筑起了一道高墻。
她不再相信親情,不再奢望愛情,更對婚姻充滿懷疑,用堅硬的外殼把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周柒柒的靈魂試圖去勸說,卻發(fā)現(xiàn)毫無作用,根深蒂固的傷痕,并非幾句言語能夠化解。
直到穿越發(fā)生的前幾天天,她才猛然醒悟:
或許只有讓這個內(nèi)心封閉的自己,親自去經(jīng)歷一段真摯的感情,擁有一個溫暖的家,才能真正治愈童年的創(chuàng)傷,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也許是她內(nèi)心的渴望足夠強(qiáng)烈,命運的轉(zhuǎn)折提前到來。
她看見那個在現(xiàn)代都市里熬夜加班的自己,眼前的空氣忽然扭曲,裂開了一道散發(fā)著微光的縫隙。
她沒有絲毫猶豫,拉著那個迷茫的自己,毅然決然地踏了進(jìn)去!
一陣頭暈?zāi)垦:?,她重新睜開了眼睛。
忽然感覺后背一陣火辣辣的疼,像是狠狠摔了一跤。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瞧見眼前是一間燈光昏黃的浴室。
門口站著個男人,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男人剛洗過澡,肩上隨意搭著塊浴巾,沒擦凈的水珠賁張的胸肌蜿蜒而下,在腹肌溝壑處匯成細(xì)流,將軍綠色滌卡褲面洇出深色水痕。
腰側(cè),一道猙獰的舊傷疤蟄伏隨著男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你...”
男人薄唇珉成一條直線,喉結(jié)在陰影里重重滑動,眼中寒星閃爍。
這個人,是沈淮川!
回來了!
她回到了故事最開始的地方!
巨大的沖擊讓周柒柒一時語塞,她深深地望進(jìn)沈淮川的眼睛。
那目光里,有滿滿的深情思念,全然的依賴,甚至還帶著一絲委屈和嬌嗔。
然而,還沒等到周柒柒說些什么,或者表現(xiàn)出什么。
她就感覺腦袋疼得厲害,就好像腦袋里有好幾個小人在打架一樣。
她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再次暈倒過去。
隱隱約約,她聽到耳邊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
正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負(fù)責(zé)”、“必須娶她”、“清白毀了”之類的話。
那人好像生怕對方不同意似的,嘰里呱啦地說了半天,語氣里充滿了算計和逼迫。
而這時,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只說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我同意?!?/p>
她知道,那是沈淮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