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剛從部隊回來,正端起碗準(zhǔn)備吃周柒柒給他留的飯,院門就被敲響了。
開門一看,是風(fēng)塵仆仆的雷政委,眉宇間鎖著深深的疲憊和憂慮。
“淮川,打擾你吃飯了?!?p>雷政委聲音有些沙啞。
“師父,快請進(jìn)!”
沈淮川連忙把人讓進(jìn)屋。
周柒柒聽到動靜也從里屋出來,看到雷政委,沒提之前的不愉快,自然地招呼道:
“雷政委來了?還沒吃飯吧?正好淮川剛回來,一起吃點(diǎn)兒?”
說著就要去拿碗筷。
雷政委下意識擺手拒絕:“不用不用,我吃過了,你們吃你們的……”
話還沒落音,肚子里就傳來一陣清晰的“咕嚕”聲,在安靜的屋里顯得格外突兀。
雷政委臉上頓時有點(diǎn)掛不住。
中午接到雷玉華電話,他就火急火燎趕去華寶樓,接著又是找金大牙,又是安撫情緒崩潰的妻子周淑華。
周淑華粒米未進(jìn),他也陪著沒心思吃,奔波了大半天,身體早就扛不住了。
沈淮川一看這情形,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二話不說,直接把雷政委按坐在飯桌旁:
“師父,您跟我還客氣啥?坐下一起吃!”
這飯菜是給沈淮川一個人留的,肯定不夠兩個大男人吃的。
周柒柒沒多言語,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廚房,沒一會兒,端出兩大碗熱氣騰騰、紅黃相間的疙瘩湯,湯面飄著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
“天冷,喝口熱乎的墊墊。”
周柒柒把其中一碗放在雷政委面前。
金黃的蛋花、雪白的面疙瘩浸潤在紅亮濃稠的西紅柿湯底里,誘人極了。
雷政委捧起碗,暖意從手心一直傳到心底,他喝了一大口,酸甜鮮香,面疙瘩勁道,渾身都舒坦了些,忍不住感嘆:
“這天氣,還有這么新鮮的西紅柿味兒?地窖也存不到這時候吧?”
周柒柒笑了笑,一邊給沈淮川碗里夾菜,一邊說:
“不是新鮮西紅柿,是之前跟翠香嫂子她們一塊兒熬的西紅柿醬,存了好幾大玻璃瓶呢,炒個雞蛋、下個面條都方便,您要是吃著順口,待會兒給您帶兩瓶回去?!?p>雷政委聽著,看著眼前這碗暖湯,又看看桌上家常卻用心的飯菜,再看看周柒柒平靜利落的樣子,心里頭那股說不出的滋味又翻騰起來。
這姑娘,才華橫溢,做事周全,待人接物有里有面,連這種過冬的吃食都準(zhǔn)備得妥妥帖帖。
實實在在是個百里挑一的好軍嫂。
淑華之前那樣對她……
雷政委心里嘆了口氣,越發(fā)覺得自家老伴兒那心結(jié),真是蒙住了眼,自家實實在在是虧欠了人家。
他這邊正心緒復(fù)雜地喝著湯,周柒柒已經(jīng)利索地收拾起托盤,對沈淮川說:
“鍋里燒著水呢,我去看看,你們慢慢吃,慢慢聊?!?p>說完,端著托盤就進(jìn)了廚房,順手還把門輕輕帶上了。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鍋蓋碰撞聲和水汽蒸騰的細(xì)響。
客廳里,就剩下沈淮川和雷政委,還有桌上那碗散發(fā)著暖意的疙瘩湯。
沈淮川看著雷政委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和欲言又止,放下筷子,沉聲問:
“師父,這么晚過來,是不是家里有啥事?需要我?guī)兔Φ?,你盡管開口?!?p>雷政委看著緊閉的廚房門,又看看眼前這位得力干將,喉嚨有些發(fā)緊,但還是緩緩開了口。
這一說,就說了很久。
周柒柒帶著舟舟洗漱完,小家伙都鉆進(jìn)被窩睡著了。
家屬院里也到了熄燈的時候,夜徹底靜了下來。
沈淮川送走雷政委,又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才去沖澡。
等他帶著一身溫?zé)岬乃氐脚P室,周柒柒已經(jīng)背對著門躺下了,被子蓋得嚴(yán)實,呼吸均勻,像是睡沉了。
他側(cè)過身,結(jié)實的手臂輕輕環(huán)上她的腰,下巴蹭著她柔軟的發(fā)頂,帶著點(diǎn)試探,低低喚了一聲:“柒柒?”
被子里的人紋絲不動。
沈淮川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又湊近了些,溫?zé)岬谋窍⒎鬟^她敏感的耳廓,聲音放得更柔更緩,像羽毛輕搔:“媳婦兒?”
懷里的人依舊沒動靜,只是那綿長的呼吸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沈淮川眼底笑意更深,幾乎貼著她小巧的耳垂,氣音拖得又緩又長,帶著點(diǎn)黏糊勁兒:“寶寶……?”
最后一個稱呼更是加了過分,溫?zé)岬臍庀⒅蓖溲蹆豪镢@,黏黏糊糊地喚:“女王大人……”
“噗嗤——”
黑暗里,周柒柒終于繃不住笑了場,肩膀輕輕聳動,猛地轉(zhuǎn)過身來,沒好氣地抬手就去捂他的嘴,又抬腳輕輕踹了他小腿一下。
“沈淮川!你煩不煩人!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
她壓低聲音嗔怪,黑暗中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哪有一絲睡意,全是笑意。
沈淮川低笑出聲,長臂一收,輕而易舉就把這具帶著馨香溫軟的嬌軀整個兒撈進(jìn)懷里,緊緊嵌在胸前。
他低頭,不由分說就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你睡沒睡著,我還能不知道?小騙子?!?p>周柒柒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好,胳膊自然地搭在他勁瘦的腰上,聲音慵懶軟糯:
“行了行了,說吧。雷政委大晚上跑來,什么事兒?我看他愁眉苦臉的?!?p>沈淮川收緊了手臂,下巴蹭著她的發(fā)頂,把玉佩的來龍去脈,周淑華崩潰的狀態(tài),還有托他找李隊長查金大牙線索的事情,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
末了,他頓了頓,手臂緊了緊,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柒柒,這事兒我已經(jīng)自作主張應(yīng)下了,明天就去找李隊。你會不會……”
“怪你”兩個字還沒出口,懷里的小女人就用腦袋頂了他下巴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帶著點(diǎn)嬌蠻的抗議。
“說什么呢!”
周柒柒仰起臉,兩只大眼睛在黑暗里閃著光芒。
“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這種事情我干嘛不答應(yīng)?而且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和你師父師母的情分,我不會攔著。該幫就幫?!?p>沈淮川心頭一暖,懸著的那點(diǎn)忐忑瞬間落了地,忍不住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不過,”
周柒柒往他懷里又鉆了鉆,手指戳戳他的胸膛,帶著好奇,
“周淑華她那個弟弟,周建邦,到底怎么回事???”
沈淮川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他的聲音放得更輕,將那段沉重的往事娓娓道來。
二十年多年前,周家因為成分不好,全家都要下鄉(xiāng)改造。
當(dāng)時周淑華就已經(jīng)是大學(xué)老師了,因為她私藏了幾本外文書,更是成了重點(diǎn)對象,要被發(fā)配到最偏遠(yuǎn)艱苦的地方改造。
可是全家人都知道她從小嬌養(yǎng),身體不好,去了偏遠(yuǎn)山區(qū),根本熬不住。
最后,是弟弟周建邦跪求父母,動用了家里最后一點(diǎn)關(guān)系和人脈,硬是把姐弟兩人的下鄉(xiāng)地點(diǎn)調(diào)換了。
姐姐周淑華跟著父母去近一點(diǎn)的農(nóng)村改造。
弟弟周建邦則是代替姐姐去了偏遠(yuǎn)山區(qū)。
等周淑華知道的時候,弟弟已經(jīng)坐上火車了,她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兩地相隔萬里,通信艱難,寫一封信通常要一兩個月才能收到。
第二年冬天,周淑華小半年沒有收到弟弟的信了,好不容易拿到一封信,等待她的卻是弟弟已經(jīng)過世的噩耗。
周建邦小半年前就在山洪里失蹤了,整整五個多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周淑華和家人想去尋,卻連個方向都沒有。
巨大的打擊下,父母相繼病逝。
等到終于平反,偌大的周家,就只剩下周淑華孤零零一個人。
她想去弟弟最后消失的地方找,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早就什么線索都沒有了。
“這根刺,在她心里扎了二十年?!?p>沈淮川的聲音低沉而壓抑,
“這些年,她從來沒放棄過。每年下個月,就是周建邦生日前后,她都會想方設(shè)法去一趟他當(dāng)年下鄉(xiāng)的那個縣,哪怕只是在縣城里轉(zhuǎn)轉(zhuǎn),去河邊走走,好像這樣就能離他近一點(diǎn)。”
“還有,她對雷鳴……那么好,也是因為雷鳴小時候那眉眼,特別像師母記憶里弟弟的模樣,而且雷鳴出生的日子,正好就是周建邦的生日。她看著雷鳴,就像看著弟弟的影子長大了……”
沈淮川頓了頓,手臂收得更緊,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就連我,剛進(jìn)部隊那會兒,因為身形氣質(zhì)可能有點(diǎn)像師母記憶里弟弟長大后的樣子,她也對我格外照顧和保護(hù),不允許任何不好的人和事接近我?!?p>周柒柒安靜地聽著,心里泛起一陣酸澀的唏噓。
“怪不得……”
她之前只覺得周淑華不可理喻,現(xiàn)在才明白,她之所以那么偏執(zhí),都是有原因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把臉埋進(jìn)沈淮川溫暖的頸窩,
“這是有心魔了。執(zhí)念太深?!?p>沉默了一會兒,她又感慨道,
“不過……他們姐弟感情是真好。弟弟為了姐姐去受那份苦,姐姐找了他一輩子。如果周建邦真還活著,知道姐姐這樣找他,心里……應(yīng)該也是暖的吧?”
“嗯?!鄙蚧创☉?yīng)了一聲,大手在她背上輕輕安撫地拍著。
“這事,我支持你。”
周柒柒抬起頭,語氣恢復(fù)了堅定,
“你好好去做,如果有需要我?guī)兔Φ模脖M管說?!?p>“好?!?p>沈淮川心頭熱乎乎的,低頭尋到她的唇,溫柔地印下一個綿長的吻,
“我剛才已經(jīng)去給李隊長打過電話了,商量好了請兩天假,把金大牙這條線盯緊了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線索來。”
“嗯,快睡吧。”
周柒柒在他懷里調(diào)整了下姿勢,像只找到舒適窩的小貓,滿足地蹭了蹭,
“養(yǎng)足精神,明天好好干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