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聽完崔峴這話,周襄狠狠抖了抖臉皮。
恰逢這時候。
被溜了大半座開封城的鄭啟稹、鄭啟賢兄弟倆,氣喘吁吁,姍姍來遲。
許奕之收起筆墨,蹙眉道:“這么久才跟過來,二位可是對山長心有不滿?”
鄭啟稹深吸一口氣,賠笑解釋道:“豈敢,實在是……小轎車夫腿腳慢了些。”
周襄震驚瞪大眼。
崔峴放下茶盞,淡淡道:“崔家主,坐。”
鄭啟稹聽話落座。
坐下之前,他跟按察使周襄對上視線。
周襄趁機用眼神請求交流:現在究竟什么情況?
鄭啟稹卻直接選擇無視。
廢話,此等緊要關頭,他怎么可能把‘陛下疑似要對鄭家動手’的猜測告訴周襄?
那不是逼著周襄反咬一口鄭家嗎?
被無視的周襄:?
姓鄭的究竟幾個意思……等等?
等看到鄭啟稹落座,殷勤給崔峴續(xù)了一杯熱茶。
而崔峴卻無動于衷,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后。
周襄心臟突突跳動。
崔峴背后站著的,可是陛下。
難道,陛下有意清查河南官場。
鄭家提前收到風聲,唯獨把老子蒙在鼓里,準備棄車保帥?
嘶!
因為心中本就有鬼,經不住查。
一番胡思亂想后。
他強忍住哆嗦,說道:“茲事體大,勞煩山長稍候片刻,本官去請幾個衙門的大人一同來商議。”
崔峴哂笑一聲,提醒道:“周大人,你只有一天時間。”
“……”
這話聽在周襄耳朵里,自動被翻譯成:姓周的,你最多只能活一天嘍。
周襄眼前發(fā)黑,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出按察使司大堂。
一盞茶功夫過去。
兩條震撼的消息,如風一般,迅速傳遍整座開封城。
其一:岳麓山長堵了按察使司衙門,要求布政使司、開封府衙、開封縣衙一同審理自家宅院被砸一案。
其二:按察使周襄同意了。
沒多久后。
按察使司衙門外,數十輛官府馬車,先后緊急趕來。
馬車密密麻麻,擠滿了半條長街。
皂隸高亢的唱名聲,在衙門外回蕩。
“開封縣丞徐大人到!”
“開封府同知祝大人到!”
“開封府知府葉大人到!”
“承宣布政使司參政柳大人到!”
“承宣布政使岑大人到!”
長街上。
凡是看到這一幕的百姓們,都神情呆滯,嘴巴張得老大。
按察使司大堂。
來回焦急踱步的周襄聽到唱名聲,大喜:“趕緊把諸位大人都請進來?!?/p>
頃刻間。
除卻都指揮使司。
開封府內,所有算得上品級的官員,呼啦啦全走了進來。
其中位于最前方的,是昨日上任半途偷偷溜出城,今日重新來‘初次上任’的河南布政使,岑弘昌。
放眼望去,緋袍、青袍高官人頭攢動,大堂里壓迫感十足。
瞧見這般大陣仗。
莊謹三人趕忙蜷縮起來,努力降低自已的存在感。
當然,大堂里的一眾官員,沒有人注意這三個小角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看向端坐在主位的少年岳麓山長,目光中帶著驚嘆。
雖然知道這位只有十四歲,可親眼見到后,仍舊覺得震撼。
真年輕啊。
跟他們這幫平均年紀40歲以上的官員同處一室,對比更加明顯。
身為正二品高官,古文經學派學者,岑弘昌本來就不喜,或者說厭惡崔峴。
他的目光掃過崔峴身上那件玄色山長衣袍,眉頭狠狠蹙起。
但對方雖年幼,卻是一院山長,且簡在帝心。
因此岑弘昌壓下情緒,直接道:“山長掌院岳麓,教化天下士子?!?/p>
“當以仁心育德,循禮導人,如今卻欲拘拿諸生,刻意為難,實在有失山長風度?!?/p>
喲,玩道德綁架呢?
崔峴站起來,朝著對方一拱手,笑道:“既如此,便讓那群儒生,去將岑大人家屋舍全都砸了吧?!?/p>
“岑大人氣度無雙,想來必不會跟他們計較?!?/p>
“……”
岑弘昌被噎的臉色發(fā)青:“你!”
崔峴卻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笑瞇瞇繼續(xù)道:“聽聞岑大人少年時,曾在岳麓求學,不知是哪位教諭的學子?”
“竟連《大梁律》毀人房屋乃犯法之舉的知識,都未曾教給大人,實在失職?!?/p>
“鄭啟賢,這位沒有做好教書育人職責的教諭,該不會是你吧?”
猛然被點了一把的鄭啟賢,頂著一張被打成豬頭的臉,瘋狂搖頭:“不……不是我?!?/p>
岑弘昌氣的直發(fā)抖。
偏偏又不能真和對方翻臉,或者拂袖而去。
畢竟六日后,他還得陪著崔峴接圣駕。
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還算是岳麓山長崔峴的學生。
一個照面,將新任布政使按在地上摩擦。
整個大堂里的開封官員集體失聲,震驚又畏懼的看著崔峴,不敢言語。
看到岑弘昌吃癟,不知為何,周襄竟然覺得很是痛快。
兄弟,我就是知道他不好惹,所以才拉你過來的啊!
看,你也被收拾了吧哈哈哈哈。
周襄心中幸災樂禍,卻假模假樣和稀泥道:“二位稍安勿躁?!?/p>
“岑大人,確實是有一些猖狂儒生,砸毀了崔家房屋?!?/p>
“山長,抓取上千儒生一事,也屬實令人為難?!?/p>
崔峴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
他一甩衣袍從容坐下,掃視全場:“為難?今日除了都指揮使司,開封府內有品階的大小官員,悉數到場。卻連個砸毀屋舍的小案子,都解決不了。”
“實在可笑。”
此話一出,整個大堂的官員都狠狠抖了抖臉皮。
周襄也很生氣。
但他明智忍住了。
岑弘昌怒不可遏:“難不成,真要抓捕上千儒生你才肯罷休?”
“自古以來,從未有過這般駭人聽聞之舉。本官又如何跟朝廷,跟陛下交代?”
崔峴并不接這話,抬頭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
這下,幾乎所有官員都看懂了這位少年山長的意思,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周襄擠出個笑臉:“山長,這個案子極其復雜,多個衙門需共同商議,一日時間實在是不太夠……”
崔峴端起茶盞:“如何查案,是你們需要解決的問題?!?/p>
“本院說了,日落之前,得看到結果?!?/p>
“岑大人方才說,若抓取上千儒生,不知如何跟陛下交代?!?/p>
“那就等六日后,岑大人,周大人,和在場一眾大人們,站在崔家的廢墟之上,跟天官,跟陛下好好交代吧。”
說到這里。
他自腰間取下求真玉,又自懷里取出玉如意,一同放在旁邊桌案上,說道:“本院行事向來坦蕩,今日,非故意為難諸位。”
“實在是,家宅被毀,無處申冤,只能出此下策?!?/p>
“日落之前,諸位大人仍舊不給出個結果,那本院會在六日后,接下圣旨?!?/p>
“而后和天官一起進京,告御狀?!?/p>
按察使司大堂響起一眾河南官員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一旦告了御狀,必有天官來查。
誰又真經得起查呢?
鄭家兄弟開始哆嗦了。
周襄開始哆嗦了。
明牌了!
陛下果真要對我動手了!
甚至連岑弘昌,同樣也在哆嗦。
無視在場一群人驚恐的神情,崔峴把玩著手里的茶盞,笑容和煦。
說出來的話,卻令大堂里的官員們集體渾身發(fā)冷。
“距離日落,還有三個半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