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午后，一場及時的大雨不期而至。


    今年關(guān)中大旱，這場來得突然的甘霖總算緩解了旱情。


    百姓們沖出屋外，冒著大雨跪在地上又哭又笑，虔誠地膜拜老天，各個村莊敲鑼打鼓，如同過節(jié)般歡樂。


    李欽載站在雨中，看著百姓們歡騰雀躍的樣子，他也笑得很開心。


    心中的壓力和怨恚，隨著這場大雨的到來，仿佛也松緩了許多。


    相比一家人關(guān)乎生死的糧食收成，自己這點小事算什么呢？


    李家各個莊子的青壯莊戶依令在渭南縣集結(jié)，許多莊戶披戴曾經(jīng)當(dāng)府兵時的皮甲和兵器，全副武裝地趕赴渭南縣。


    短短一天時間，莊戶已集結(jié)兩千余人。


    李欽載默默嘆了口氣，這么多人的集結(jié)，若非李治和武后的默許，恐怕長安的守軍都得緊張起來，以為有人謀反呢。


    渭南縣城外，兩千余人自覺地列好陣隊，人群鴉雀無聲，雖然都是解甲歸田旳老兵，然而一旦站在久違的隊伍里，他們?nèi)匀皇且幻麡?biāo)準(zhǔn)的府兵，軍隊森嚴的規(guī)矩已刻入了他們的骨子里。


    劉阿四湊過來輕聲道：“五少郎，匆促之下，關(guān)中能調(diào)動的就這些人馬了，您看……”


    李欽載嗯了一聲，道：“夠了，下令出發(fā)吧。”


    劉阿四小心地道：“咱們?nèi)ツ膬?？?br />

    李欽載望向遠方，低沉地道：“去太原，王氏的祖宅。”


    劉阿四眼皮一跳：“咱們?nèi)ネ跏献嬲缮?？?br />

    “哦，是這樣的，我聽說王氏的家主過八十大壽，我?guī)汕笋R去他家給他拜壽，祝他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劉阿四小綠豆眼眨了半天，才苦笑道：“五少郎，您莫鬧，這么多人馬哪里是去拜壽，分明是去抄家啊……”


    李欽載瞥了他一眼，道：“你這么喜歡問廢話，我只好回以胡說八道了?！?br />

    大雨淅瀝瀝，劉阿四給李欽載披上蓑衣，李欽載抬眼望向煙雨濛濛的前方，嘆道：“這場雨真好……”


    “阿四，下令開拔?！?br />

    …………


    太原，大唐高祖龍潛之地。


    李淵在隋朝時曾任太原留守，他的勢力和兵馬都是在太原發(fā)展壯大，才有了推翻隋朝，改天換地的實力。


    大唐立國后，太原作為高祖曾經(jīng)的龍潛之邸，在原來留守府的基礎(chǔ)上建了一座皇家行宮。


    當(dāng)年跟隨高祖起義的不僅僅是大唐那些名將悍卒，更多是關(guān)隴和山東世家門閥。


    一個王朝再無道再羸弱，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nèi)轟然倒塌。


    隋朝倒塌如此之快，正是因為這些世家門閥的推波助瀾，李淵登高一呼，天下門閥景從，他們不再隱藏自己的實力和鋒芒，各地世家紛紛揭竿而起，隋朝江山處處烽火狼煙。


    于是，隋朝轟然倒下了，不到一年，這個曾經(jīng)無比輝煌強盛的王朝，就這樣倒在歷史的塵埃中，二世而亡，一如強秦。


    而那些曾經(jīng)跟隨李淵起義的世家門閥，在大唐立國后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處。


    世家門閥參與戰(zhàn)爭，他們要的不是正義，而是利益和勢力。


    正因為隋煬帝與各大世家門閥的矛盾已尖銳到不可調(diào)和，他們才會聯(lián)手推翻他。


    李淵給了他們利益，朝堂上的官位，各家的地盤，代表自家底蘊的獨特文化派別和各家地盤內(nèi)幾乎高度自治的寬容等等。


    再后來，李世民當(dāng)了皇帝，他與太原王氏結(jié)了兒女親家，當(dāng)時只有十幾歲的李治，一生的伴侶便被定下。


    至此，世家的風(fēng)光到達巔峰，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巔峰之后，便是下坡路，這是無法避免的自然規(guī)律。


    世家愈發(fā)得寸進尺，門生故吏遍布朝堂，影響中央集權(quán)，甚至奪嫡爭儲也隱隱有世家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


    天家開始忌憚，開始不滿。


    武德貞觀兩代帝王的隱忍后，大唐立國已穩(wěn)，李治登基，數(shù)年謀劃后除去了長孫無忌和褚遂良。


    它是一道分界線，代表著天家與世家門閥的關(guān)系由相互依存迅速轉(zhuǎn)變?yōu)橐鄶骋嘤选?br />

    目前的關(guān)系就是，我們沒有翻臉，但，我們回不去了。


    李欽載率領(lǐng)兩千余莊戶來到太原，一路暢通無阻。


    很神奇，按說如此大規(guī)模的青壯隊伍出現(xiàn)，各地官府應(yīng)該如臨大敵，層層上報。畢竟這可是一件很犯忌諱的事，幾乎與謀反無異。


    但李欽載所率領(lǐng)的隊伍所過之處皆風(fēng)平浪靜，官府好像眼盲耳聾了一般，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聽到。


    李欽載苦笑，好吧，嚴格說來，自己這算是奉旨鬧事，該打通的關(guān)節(jié)，李治和武后想必早就吩咐下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鬧個痛快吧，李治和武后不方便干的事，李欽載可以干。


    這本就是君臣之間的一次見不得光的合作。李欽載負責(zé)攪屎，李治和武后負責(zé)把攪出來的屎扔進世家的嘴里。


    職業(yè)不分貴賤，都是為人民服務(wù)。


    再說，敢派刺客刺殺本紈绔，真以為本紈绔是菩薩性子，那么慈悲寬容嗎？


    從渭南縣行路，趕到太原時已是五日后。


    李欽載過太原城而不入，他要去的是祁縣。


    太原王氏分兩支，一為祁縣王氏，一為晉陽王氏。兩支皆屬太原郡，故統(tǒng)稱“太原王氏”。


    李治的前妻王皇后，便出自祁縣王氏。


    青州老丈人續(xù)弦的新夫人也出自祁縣王氏，暗中謀劃刺殺李欽載的幕后主使，還是祁縣王氏。


    冤有頭債有主，李欽載要對付的便是祁縣王氏。


    兩千莊戶浩浩蕩蕩直奔祁縣。


    一日后，祁縣王氏祖宅外，兩千莊戶陳兵列陣，殺意森然。


    風(fēng)平浪靜的王氏祖宅外，驟然出現(xiàn)一支兩千人的兵馬，王氏族人嚇壞了。


    兩千兵馬在祖宅外從容列陣之時，祖宅的大門猛地關(guān)上，宅內(nèi)已是狼奔豕突，人人驚惶。


    李欽載騎在馬上，靜靜地注視著青山環(huán)繞下的王氏祖宅。


    這里環(huán)境幽雅，青山綠水，山巒云霧繚繞，林間樵夫漁耕互歌，好一派田園雅致風(fēng)光，論風(fēng)景，比甘井莊更勝幾分，從里到外透出一股人杰地靈的氣質(zhì)。


    如此美妙幽雅的環(huán)境，為何住在這里的人卻仍心術(shù)不正，謀策害人呢？


    一炷香時辰后，緊閉的王氏祖宅大門打開，一名穿著儒衫的中年男子昂然走出，步行百丈來到李欽載馬前。


    中年男子首先文質(zhì)彬彬地朝李欽載行了一禮，然后溫和地問道：“在下太原王寧，敢問閣下高姓大名。尊駕為何陳兵于王氏祖宅之外？”


    李欽載盯著王寧的臉，半晌才輕聲道：“我名叫李欽載，英國公之孫，知道我為何來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