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阿君?!?/p>
衛(wèi)四輕笑了一下。
“年年上元燈節(jié),她都喜歡牽著我的手,躲在我身后,讓我替她擋著些,理由是我是男子,不怕撞,她是千金小姐,撞不得?!?/p>
樹蔭散去,錢月華的臉袒露在月色下,帶著幾分柔色。
“這丫頭古靈精怪,我很喜歡?!?/p>
“她……也喜歡你?!?/p>
衛(wèi)四看著她,輕聲說:“很喜歡,很喜歡!”
錢月華一怔,扭頭去看他。
月色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亮,好像夜空中的星辰一樣,生生讓錢月華看出了幾分柔情來。
他對她,怎么會有柔情呢?
錢月華再想看得清楚一些,那雙眼睛,已經(jīng)瞄向了別處。
“錢月華,想不想聽……我和我爹的事?”
他聲音有點(diǎn)發(fā)沉,錢月華想都沒想:“你說,我聽?!?/p>
他不緊不慢地說了。
從他早夭的三哥說起,到他呱呱落地,最后說到了父子二人的分道揚(yáng)鑣……
末了,他沉默了好一會,淡淡道:“錢月華,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永遠(yuǎn)比不上我爹。
可我就想證明給他看看,他的兒子不差,能做很多事,也能扛起很多事?!?/p>
人這輩子,從來不是隨便來這世上走一遭的,都是帶著任務(wù)來的。
帶什么任務(wù),長什么樣,有什么樣的身子。
你父兄眉目鋒利,身體健碩,因為他們需要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
文人氣質(zhì)清雅,身材消瘦,因為要耕筆墨春秋。
女人長得大氣端莊,身材豐腴,因為她要當(dāng)主母,要持家。
若是長相妖媚,身形玲瓏,這人十有八九是要以色示人。
而我……”
他突然停了下來,錢月華忍不住追問道:“你怎么樣?”
他笑道:“我想我此生最主要的任務(wù),大約是做一塊墊腳石,犧牲自己,成全他人?!?/p>
錢月華眼皮一跳:“胡說八道,你這長相,也不像是塊墊腳石?!?/p>
“那像什么?”
“像只蜜蜂,總是招搖過市?!?/p>
衛(wèi)四先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
夜里。
錢月華躺在床上,回憶著衛(wèi)四今天的一言一行,總覺得有那么幾分詭異。
詭異在哪里。
說不上來。
感覺他看似云淡風(fēng)輕的背后,充滿了目的性。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和她說這些話,又是為了什么呢?
錢月華想得昏昏欲睡。
這時,窗戶被人敲了幾下。
衛(wèi)四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M(jìn)來:“錢月華,我想來想去,還是要跟你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
“我不是蜜蜂,也沒有招搖過市?!?/p>
“不是蜜蜂是什么,我只要回京,就能聽到你的各種傳言?!?/p>
“傳言從不可靠,我心里只裝了一個人?!?/p>
“誰?”
“我家阿君?!?/p>
你給我滾吧!
錢月華在心里罵。
……
清晨,醒來。
早飯已經(jīng)擺在桌上,一人一碗粥,兩個水煮蛋。
衛(wèi)四催促:“快點(diǎn)吃,吃完咱們?nèi)ド嚼锎颢C,晚上吃烤肉?!?/p>
說罷,他手往邊上一指:“衣服給你準(zhǔn)備好了。”
錢月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是一套男裝。
錢月華喜歡穿男裝,走路做事能利落些,在三邊的時候,大哥總會為她預(yù)備下很多套。
“我先去換上?!?/p>
這一換,那種詭異感又莫名地涌上來。
這套男裝幾乎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肩寬,腰身,都是她的尺寸。
這人是突然和衛(wèi)老爺吵架,突然來了南邊散心,他哪來的時間給她準(zhǔn)備男裝。
她從房里走出去,走到他面前:“衛(wèi)暮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是,今天晚上,我們烤肉喝酒的時候,我再告訴你?!?/p>
錢月華剛想問,你瞞著我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想衛(wèi)四催促道:“快,粥要冷了,我起了個大早熬的呢,你嘗嘗味道,我覺得可以?!?/p>
我不用嘗,也覺得可以。
因為是你衛(wèi)四熬的。
錢月華坐下來,小口小口地喝著。
衛(wèi)四遞過來一個蛋,已經(jīng)剝好了。
“這是我第一次煮,火候沒有掌握好,要再少煮一點(diǎn)時間,里面的黃就沒有那么老了。”
“衛(wèi)家最寵的一位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能煮成這樣,不錯了,下次努力。”她接過來。
衛(wèi)四低低嘆息一聲:“可惜,沒有下次了。”
是啊。
沒有下次了。
這一次,都已經(jīng)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真實的像做了場夢一樣。
錢月華垂下眼簾,安靜地喝著粥,沒有再說話。
粥是什么味道,她沒有嘗出來。
但心里是甜的。
……
兩人穿得像模像樣,手上的弓箭也拉得像模像樣,可忙活了大半天,連只野兔子都沒打到。
衛(wèi)四還因為一腳踏空,摔進(jìn)了溝渠里,沾了一身的泥。
錢月華看他狼狽的樣子,笑得前俯后仰。
什么君子,什么氣度,什么衛(wèi)四郎……
也就村夫一個。
笑得正得意,自己腳下一滑,跌在地上,屁股著了地。
衛(wèi)四剛從溝渠里爬出來,剛好看到這一幕,比她笑得還開心,還說她像村婦。
錢月華氣得背過身去。
村夫,村婦,咋還配上對了呢!
回到院里,村夫挑水,村婦燒水。
水一開,倒進(jìn)浴桶里,衛(wèi)四說你先洗,我在外頭幫你守著。
錢月華靜默了片刻,低聲答了一句:“好!”
衛(wèi)四是君子,她從來都知道。
洗漱完,她換了干凈衣裳走出去。
他走進(jìn)來。
擦肩的時候,她叮囑一句,“水臟,你換干凈的?!?/p>
他淡笑了一下:“好!”
錢月華覺得那聲“好”里,有些讓她臉紅的東西。
可惜,她不是十八,早就過了會臉紅的年紀(jì)。
她走到井邊,打水開始洗衣裳。
這男裝她帶不回錢家,洗干凈了,送人也是好的。
他沖洗得很快,頭發(fā)還在滴水,就從凈房里出來,把手里的臟衣服,往她面前一扔:“替我也洗了。”
錢月華拿眼睛瞪他,“憑什么要我洗?”
“就憑一會兒我要烤肉給你吃?!?/p>
他扔下這一句,便走出院子,去了好一會,再回來時,手里拎著個籃子,里面裝了大半只羊腿。
“哪來的?”錢月華問。
“花五兩銀子,問街坊鄰居買的?!?/p>
說罷,他也在井邊蹲下來,開始清洗羊腿……
錢月華看看手里的濕衣裳,再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們好像是對尋常夫妻,我洗衣,你做飯,柴米油鹽,簡簡單單。
晚上這一頓,衛(wèi)四的廚藝,進(jìn)步了不少。
肉烤得不老不嫩,幾個菜也咸淡適宜,配著南方人愛喝的米酒,兩人都舒服地長嘆出一口氣。
半碗米酒下肚,錢月華臉紅了,感覺頭有些暈,心里卻還惦記著一樁事。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衛(wèi)四一口把碗里的酒干掉,起身給她倒了一盅溫茶,塞進(jìn)她手里,再坐回原位。
他看著她,默默地看著,然后輕聲說:“錢月華,兩個月后,我打算上吊自盡!”
“叭——”
錢月華驚得手里的茶盅,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