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二刻。
院子里原本都已經(jīng)趴下的雞鴨,突然撲撲撲跳起來,像是感覺到了有什么危險,拼命地想跳出棚子。
床上的宋平猛地睜開眼睛。
撲撲撲聲更大了。
畜生比人敏銳,他蹭的從床上坐起,太陽穴上的兩根青筋,劇烈地跳動。
躲了這么多年,還是有人找上門。
這世道還有王法嗎?
還有天理嗎?
宋平心中涌起無邊的憤怒,從床下邊拿出一根鐵棍,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
院門被推開,蒙面人沖進(jìn)來,正好和沖出來的宋平,打了個照面。
宋平氣得全身發(fā)抖,“你是誰?”
蒙面人雙目冷冷,并不說話。
“你不說話,我也知道,除了賀家,不會再有別的人?!?/p>
宋平把鐵棍往地上用力一戳,眼底都是孤注一擲的勇氣:“你們這幫狗畜生,來吧。”
哪怕是早就料到了有這么一天,宋平吼出這句話的時候,兩行濁淚還是從他眼眶里流下來。
回憶洶涌。
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會在某個重要的時刻,像浮光掠影一般,在眼前一一閃過。
比如。
此時。
少年時的朝氣蓬勃,傲視天下,覺得天大地大,都大不過自己胸膛里的這顆野心。
寶劍出鞘,必能出人頭地,青史留名。
帶著這樣的希望,他走到京城,才發(fā)現(xiàn)除了希望外,這世間還有很多別的東西——
比如,冷漠;
比如,算計;
比如,痛苦;
比如,心酸。
如今人到中年,他失魂落魄的活到現(xiàn)在,除了一室的貧窮,一身的病痛,什么都沒有。
沒有家,沒有親人,連子嗣都沒有。
憑什么?
憑什么!
那些壞人高官名祿,三妻四妾,他卻什么都沒有。
宋平瞳孔驟然收縮,身體里的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恨意。
和他們拼了!
蒙面人冷哼一聲,迎上去,沖著宋平抬腿就是一腳。
宋平胸口一痛,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鐵棍飛出去。
他痛苦地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不管不顧的朝那黑衣人撞過去。
蒙面人,輕巧一閃。
宋平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一扭頭,蒙面人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手里拿著劍,眼睛里都是嘲諷的笑意。
那嘲諷的笑意是何等的熟悉,那些年,他從每個與他相識的人的眼里,都能看到。
“他也不過如此……”
“也就這點本事……”
“狗都比他有出息……”
是啊,狗都比他有出息,宋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然而,死亡并沒有降臨。
宋平趕緊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院子里突然又多了兩個蒙面人。
多出的兩個蒙面人,正一臉驚悚地盯著先前那個蒙面人,腦子嗡嗡嗡的響。
陳十二:“……”
什么情況,姓天的提前登場了?
馬住:“……”
難不成,計劃有變?
陳十二心里冷哼:“……”
姓天的都提前登場了,下面的戲我要怎么唱?
馬住暗中磨牙:“……”
先生也真是的,計劃有變也不提前說一聲,他難道不知道我馬住是算盤珠子嗎,只會撥一撥,動一動啊。
就在主仆二人腦子里翻江倒海之計,那蒙面黑衣人突然一個躍身,手中的長劍向宋平刺過去。
陳十二一看那個躍身,臉色驟然巨變。
不是姓天的。
姓天的雖然瘦得跟只鵪鶉似的,但腳下功夫一絕,他要殺人,不用躍起,滋溜一下就能滑過去。
難不成……
是真有人想殺宋平?
陳十二在心里罵了一聲“草”,提著刀便迎上去,瞬間和那黑衣人纏打在一起。
這就打上了?
馬住好整以暇的往后退了幾步,心說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演得最像。
哎啊,不對啊。
小天爺再厲害,也不可能把爺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莫非……
爺是讓他的?
哎啊,還是不對啊。
小天爺怎么能把爺一腳踢飛呢?
爺被踢飛后的那個表情……
正驚詫著,突然,又一個黑衣人沖進(jìn)院子里來。
馬住眼珠子這邊瞅瞅,那邊瞄瞄……
魂飛魄散。
我的親娘咧,剛剛沖進(jìn)來的那個才是小天爺。
完蛋了。
有殺手,真的有殺手啊。
就在馬住心里發(fā)出哀嚎的同時,天賜已經(jīng)敏銳的察覺到,院子里有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殺氣。
殺氣這種東西,無法掩蓋,更沒辦法強裝。
越是頂尖的殺手,殺氣越弱。
由此可見,此人身手了得,那就必須集中火力,先解決眼前這一位。
電光火石之間,小天爺已經(jīng)有了主意,他立刻沖到陳器身邊,與那殺手纏打在一起。
二對一。
陳器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眼神灼灼的朝天賜瞄過去。
天賜察覺到他的視線,嘴里不冷不熱的哼了聲。
就在這時,馬住也圍了過來。
三人目光一交錯,手上的動作也瞬間凌厲起來。
一旁,宋平驚得心臟怦怦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喉嚨。
誰?
誰會來救他?
而且,還是三個人。
三個人打一個人,殺手心下駭然。
他駭然的不僅僅是眼前突如其來的三個人,院外還有沒有呢?
若有呢?
一擊不中,走為上。
他連接應(yīng)付了十幾招,突然劍鋒往上一挑,向陳器胸口刺過去。
然后虛晃一招,向馬住身下重重一削。
最后一腳踢中天賜的小腹,飛身躍上墻頭,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跑了?
馬住眉一壓:爺,追不追?
他家爺咬著牙:追個屁。
天賜一記刀眼飛過去:姓陳的,你還不趕緊趁機裝死。
姓陳的飛快的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天賜的掩護(hù)下,往胸口輕輕一挑,然后雙腿一屈,噗通跪倒在地上。
馬住趁機低吼一聲:“哎啊,中劍了?!?/p>
中劍了?
宋平看著那不斷從黑衣人胸口涌出的鮮血,一種名為悲憤的情緒,久違的涌上心頭。
他沖過去,一把揪住陳器的前襟:“你們是誰?為什么救我?”
陳器捂著傷口,痛苦的說不出話來。
“說??!”宋平嘶吼著,整個胸口都火燒火燎。
爹娘死后,他孤身一人,在這冰冷、吃人的世間茍延殘喘,除了劉哥,誰還會伸手救他?
誰還會為了救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