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定后,又略略客氣了幾句,便彼此告別。
可霍千斛不知道的是,他走的是回家的方向,林從鶴卻不是。
林從鶴繞了一圈后,回到了原來的死胡同外,順著他離開的方向,加快腳步,一直追到隱隱看見他的背影后,便在后面跟著。
一直跟到了云清絮與霍千斛居住的宅院處。
兩進的院子,距離金玉堂只有半炷香的腳程,院子里種了一棵碩大的梧桐樹,不到夏日,已長滿了寬闊的葉片,綠茵密布,灑在院中,清幽寂靜。
坐在院中整理賬本的云清絮,揭下了一直帶著的面紗。
微風(fēng)吹過,一旁的婢女看她的眼神,帶著難壓的驚艷。
掌柜的……
生得太漂亮了。
清麗多姿,好像夏日里開在水岸邊的菡萏一樣,清而不廉,艷而不妖。
怨不得掌柜的日日帶著面紗從不離身,生這樣一張臉,做的又是與人打交道的生意,背后沒有什么靠山,若被那些權(quán)貴子弟看上了,擄到宅院之中去當(dāng)個通房側(cè)室,一輩子困在那四方的天地中,往后便毀了。
如今正好。
有錢,有自己的鋪子,還有源源不斷的賺錢門路。
還有……霍公子這樣的知心人陪著。
她雖是做奴婢的,但也能看的出來霍公子對掌柜的情誼。
每每待在一處時,掌柜無論作什么,他都直直的盯著,恨不得黏在掌柜身上,做她肚子里的蛔蟲。
掌柜的讓他往西,他絕不往東。
掌柜的有時候做的決定不大適當(dāng),霍公子則理智尚存,可霍公子只要一開口,話沒說兩句,便會變成——
“都聽你的?!?/p>
“全由你做主?!?/p>
“若成了,說明你這想法可行?!?/p>
“若不成,說明咱們確認(rèn)了一條無效的路,往后便不會再錯了。”
那無腦癡 漢的樣子,有時候婢女如意都沒眼看。
是的。
她叫如意。
她從前有名字的,叫三兒,是家里排行老三的閨女,后頭家里遭了難,娘把她賣了,賣了三十兩銀子。
輾轉(zhuǎn)著到了京城,還沒落穩(wěn)腳,便被掌柜的買回來了。
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掌柜的從不苛待她,衣食住行比普通人家的女兒還好,月例銀子也高,時不時還會給她些零用錢……
在這里待了一個多月,她就痛下決心,一定要好好伺候掌柜和霍公子,爭取照顧掌柜一輩子。
后來掌柜給她改名叫如意。
她也覺得這個名字好。
甚至找了隔壁那個幫人抄書的老夫子,花了銀子學(xué)了學(xué)如意兩字該怎么寫。
……
“如意,你看看總數(shù)是多少。”
云清絮將帳薄堆在一起,用手又?jǐn)?shù)了幾遍,可她看不見,怕數(shù)錯了,便又要如意再確認(rèn)一番。
如意急忙將那些散亂的思緒收回來,巴巴地迎過來,耐心地數(shù)了數(shù),沖云清絮道。
“共四本,一百七十二頁,掌柜的,您沒有數(shù)錯。”
云清絮點了點頭,吩咐她將這些賬本搬進屋內(nèi),自己則揉了揉酸痛發(fā)脹的太陽穴,那熟悉的、虛弱無力的感覺,再次蔓延開來。
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人貪睡,吃不下東西,動不動就困乏。
她身子不好,往年要入夏的時候,通常也會有些不適的癥狀,可那些都很輕緩,幾日便都好了。
如今竟越來越嚴(yán)重了。
難道是因為幾個月前的那樁子事,把身體給弄垮了?
可身體垮了,不該是這樣的啊。
她翻了翻自己的回憶,好像回憶里也裝了這么一段,吃也吃不下,日日貪睡……
轟。
云清絮猛地站直了身體,面上露出一抹惶然。
她想起來。
前世被抬進王府后,她也是這樣的狀態(tài)。
日日貪睡,也吃不下什么東西,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營養(yǎng),她縱然惡心嘔吐,也只能硬著頭皮,將膳房里端來的那些剩飯給吃光……
那時她還有剩飯吃。
那時候剛抬進王府,王府眾人還摸不準(zhǔn)玄翼對她的態(tài)度,怕她真生了兒子,一朝得寵,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他們的正頭主子,掌著生殺大權(quán)。
所以懷孕那會,她不僅日日有熱飯吃,還有個小丫頭賞賜在她身邊,她身子笨重了,小丫頭也能幫她做些活計。
后來,生了兒子依舊無人問津,王府的奴才們方知道,她是個一輩子都爬不起來的奴婢了,將她屋里那些稍微貴重點兒的東西,搬的搬,抬得抬,那個小丫頭也使了銀子,尋了旁的門路,去了別的院子里。
……
那時候,惡心嘔吐的感覺,跟現(xiàn)在一樣。
云清絮強按住狂跳的心臟,拼命地回想著,她上回來月事是什么時候。
還是在云府里。
后來受了難,昏迷不醒,身體也自我保護起來,醒了之后,月事更遲遲未至。
到后頭喝了迷 藥,跟玄翼發(fā)生了關(guān)系……
云清絮慌了。
她猛地朝外頭走去。
剛將手中的賬本放下的如意,隔著門檐看到這樣一幕,急忙沖了出來,扶住云清絮的胳膊,擔(dān)憂地問道:“掌柜的,您要去哪里?”
“您還沒有帶面紗呢!”
云清絮經(jīng)她提醒,才想起來這件大事,慌張的接過那帷帽,擋住自己的臉,連紫竹手杖都來不及拿了,抓著如意的手,艱澀地說。
“帶我去附近的醫(yī)館,最近的。”
“嘴巴嚴(yán)實的……”
如意心里一緊,擔(dān)憂地扶著她往院外走去,“附近有家游方大夫,經(jīng)常去鄉(xiāng)下問診,那大夫姓任,品德高尚,從來不言他人的是非?!?/p>
“離咱們住的地方也不遠(yuǎn),一炷香的功夫?!?/p>
“掌柜的不必?fù)?dān)憂,奴婢看您氣色好著呢,想必不會出什么大的意外?!?/p>
她還盼著云清絮長命百歲,好讓她跟在屁股后頭,做一輩子的貼身婢女呢!
……
一路無言。
等到了地方后,聞著醫(yī)館內(nèi)幽靜的藥香味兒,云清絮起伏不安的情緒,也平復(fù)下來。
將手搭在那桌子上,蒙了一層薄紗,等待著大夫把脈,左右手都捉過脈搏后,那大夫方溫聲道。
“這位夫人不必?fù)?dān)心。”
“腹中胎兒很健康,沒什么大問題?!?/p>
“只是你身子有些虛,而且早年似乎受過什么傷,落到了根兒里,這一回懷上孩子,實屬幸運,也只有這一次了?!?/p>
“等這個孩子出世后,往后,你就再也無法懷孕了?!?/p>